他身后的几十个镖师,虽然没说话,但那抱在胸前的手臂,和嘴角若有若无的讥诮,已经表明了他们的立场。
一个镖师懒洋洋地开口:“我们雷头儿的话就是规矩。这趟镖非同小可,黑风岭那是什么地方?刀口舔血的买卖,带个娘们儿,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吗?”
“就是!万一路上哭哭啼啼,或者走不动道,耽误了行程,谁负责?”
“到时候要是被山匪劫了,是先救你还是先救货?”
一句句夹枪带棒的话语,让赵七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气得浑身发抖,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却又无从反驳。
因为他们说的,是这个时代最朴素,也最残酷的“道理”。
一个女人,在这样一支全是男人的队伍里,在这样一条危机四伏的路上,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变数和麻烦。
“你们……”赵七气急,还想理论。
“赵七。”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紧绷的手臂。
从赵七身后走出来,脸上不见丝毫慌乱或愤怒,甚至连那身粗布短打和脸上刻意抹的灰都掩不住她那份异于常人的镇定。
她没有去看那些起哄的镖师,而是将视线直接投向了为首的雷豹。
“雷镖头。”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谈论天气,“我能理解你的顾虑。出门在外,安全第一。你担心我成为累赘,拖累整个队伍,这很正常。”
她这番话一出口,反倒让雷豹正眼看了她一下。
他原以为这女人会像寻常妇人一样哭闹或者撒泼,没想到竟如此通情达理。
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松动,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硬。
“既然明白,就请回吧。定金,我们‘通达四海’会双倍奉还。”雷豹一挥手,下了逐客令。
“钱,我们不在乎。”程之韵摇了摇头,她往前走了两步,离那些装载着货物的骡马更近了一些。
一股混杂着多种草药的特殊气味,随着晨风飘入她的鼻端。
“我只问一句,雷镖头,你既然说这趟镖非同小可,可知你们护送的这些药材,若是送错了,或者本身就是错的,会是什么后果?”
雷豹的眉头猛地一拧,那道刀疤像是活了过来,在他脸上扭动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程之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仔细分辨着空气中复杂的味道。
她的这个动作,在那些粗豪的镖师看来,有些故弄玄虚。
“雷镖头,你们这批药材里,是不是有一味叫‘三七’的,用来活血化瘀,止血镇痛?”程之韵忽然开口。
雷豹的瞳孔微微一缩。
三七是这批军用药材里最重要的一味,专供给前线伤兵救命用的。
这事,除了镖局高层和他这个总镖头,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这女人是怎么知道的?
“是又如何?”雷豹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警惕。
“不如何。”程之韵的视线,落在其中一辆骡车上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上,麻袋的缝隙里,露出一点干枯的暗绿色叶片边缘。
“只是我闻到的味道,不太对。三七的味道虽然微苦,但回甘,带着一股独特的土腥气。可我闻到的这股味道里,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辛辣和麻意。”
她抬起头,迎着雷豹审视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味道,更像是马桑叶。”
“马桑叶?”
雷豹念着这个名字,脸色没什么变化,但他身旁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副手,脸色却“唰”地一下变了。
“头儿,马桑那玩意儿……有毒啊!”
程之韵赞许地看了那副手一眼,继续说道:“没错,马桑叶,剧毒。牛羊误食,半个时辰内就会倒地抽搐,口吐白沫。人若是吃了,后果更是不堪设想。最关键的是,晒干的马桑叶,外形和三七叶片有七八分相似,极易混淆。若是把这东西当成三七送去军中,给伤兵用在伤口上……”
她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后果,已经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雷豹脸上的肌肉狠狠抽动了一下,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到那辆骡车旁,一把扯开麻袋的绳索。
“哗啦”一声,一大堆干枯
他抓起一把,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自己不懂药理,但他常年走南闯北,基本的辨别能力还是有的。这味道,确实和他以往护送过的三七不一样!
“老何,你来看!”他冲着那个脸色发白的副手吼道。
叫老何的副手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捻起几片叶子,仔细辨认,又放在嘴里用舌尖尝了尝,随即“呸”的一声猛地吐掉,脸色比刚才还要难看。
“头儿……是……是马桑叶!真他娘的是马桑叶!”老何的声音都在发颤,“这批货里,绝对混了这玩意儿!这天杀的供货商,是想害死我们吗!”
他们脸上的讥诮和不耐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恐和后怕。
他们很清楚,护送军需物资,一旦出了岔子,是什么罪过。
轻则镖局信誉扫地,关门大吉;重则,他们这趟镖的所有人,都可能被当成延误军机的同党,人头落地!
一瞬间,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重新聚焦在了程之韵身上。
雷豹缓缓转过身,他看着那个依旧站在原地,神情淡然的“女人”,那张凶悍的刀疤脸,第一次露出了复杂无比的表情。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程之韵面前,竟然后退一步,对着程之韵,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
“这位……夫人。雷某有眼不识泰山,险些酿成大错!还请夫人,救我们‘通达四海’一次!”
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诚恳。
赵七已经完全看傻了。
他张着嘴,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脑子一片空白。
前一刻还凶神恶煞,要把他们赶走的刀疤脸,现在竟然在向他家大姐……鞠躬求助?
程之韵坦然受了他这一礼。
“雷镖头言重了。我只是略懂一些草木之性,举手之劳而已。”
“不!这不是举手之劳!这是救命之恩!”雷豹直起身,眼神灼灼地看着她,“夫人,不,程先生!您既然能一眼辨出马桑叶,想必对药材极为精通。雷某恳请先生,与我们一同南下!这批药材,事关重大,必须请您沿途帮忙一一甄别查验!”
他改口称她为“先生”,这是一种对有大学问之人的尊称。
在他眼里,此刻的程之韵,已经不是什么柔弱的女人,而是一位身怀绝技,能决断生死的能人异士。
“这……”程之韵故作为难地看了一眼赵七。
赵七立刻心领神会,挺了挺胸膛,清了清嗓子,学着之前那些镖师的腔调,拿腔拿调地说道:“哎,雷镖头,这恐怕不方便吧?我们家先生可是女眷,跟着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儿上路,万一有个什么麻烦……”
“不麻烦!绝不麻烦!”雷豹连忙摆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们给先生单独安排一辆马车!谁敢对先生不敬,我雷豹第一个拧下他的脑袋!先生就是我们这趟镖的活菩萨,是我们所有人的大恩人!”
他转头对着身后那群已经呆若木鸡的镖师们一声怒吼:“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见过程先生!把最好的那辆带车棚的骡车清出来,铺上最软的垫子!”
“是!是!”
镖师们如梦初醒,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跑过来,对着程之韵和赵七,露出了讨好又敬畏的笑容。
“程先生好!”
“先生您喝水!”
“先生您这边请,车马上就弄好!”
看着这前后天差地别的态度,赵七心里那叫一个舒坦,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他得意地瞥了一眼程之韵,满眼都是崇拜的小星星。
还是他姐厉害!
不动手,不动气,三言两语,就让这群桀骜不驯的汉子服服帖帖,还得求着他们上路。
这手段,高!实在是高!
程之韵在一片殷勤的簇拥下,登上了那辆专门为她准备的马车。
雷豹亲自将水囊和干粮递了上来,又犹豫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神情无比凝重地说道:
“程先生,不瞒您说,这批药材,是要加急送往南境抚远大营的。北境流民南下,南边的蛮族也趁机作乱,抚远大营的霍将军,前几日刚打了一场恶仗,伤亡惨重,就等着这批药材救命。”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我们出发前得到消息,原本给咱们供货的那家药材商,全家上下……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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