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坤踉跄后退,撞得喜帐金钩叮咚乱响:“林氏死不足惜,但那三个孩子,到底是我的骨肉……”
“我又没逼老爷毒杀亲子。”杜氏吹熄烛火,在黑暗中轻笑,“不过觉得林氏的几个孩子看得膈应,索性全打发了。”
沈坤吃吃地道:“那你准备把他们打发到哪去?”
“把他们送到我陪嫁的乡下庄子里,让他们学会如何种庄稼。”黑暗中,杜氏的声音不轻不慢,却轻飘飘地决定了三个孩子的未来。
“若是得用,将来就给咱们的孩子做个管事什么的。若是不中用,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
黑暗中,沈坤喉结轻响,那是陷入两难境地的挣扎。
两日后,尹氏带着疲惫的身子来到沈长乐宅子里。
沈长乐看她神色憔悴,亲自捧了茶水,轻声道:“母亲这几日操劳了,接下来就好生歇歇,养养精神。”
她温文一笑:“待过几日,还得让母亲受累。”
沈长乐的婚期就在月底,刚好还有十天时间。
尹氏饮了茶水,说:“还是姑娘贴心。”
现在,她又得忙沈长乐出嫁事宜了。
其实她心底也挺纠结的,沈长乐能高嫁萧家,对沈家也是极有好处的。
可在嫁妆上,尹氏又犯难了。
按着族中的规矩,出嫁女也就两百两银子的嫁妆。
当母亲想添妆也是可以的。
当初沈长欢出嫁,族中也是两百两银子,亲好朋友以及各家乡绅、商户添妆,凑了足足两千两。
如今沈长乐出嫁,族中却破例给了五百两,亲友及商户添妆,竟然凑了整整五千两。
这是尹氏没有想到的。
但是,萧家是何等的门弟?
据说萧六朗娶亲金氏,那金氏据说嫁妆八十八抬,光陪嫁银子就有八千两。
尹氏便觉得,这五千两,实在有些拿不出手。
等她嫁到萧家,便是萧家五太太,嫁妆却寒酸得连侄媳妇都不如,着实有些丢人。
可沈家的资产,也就这些,再多也拿不出来了。
想到这里,尹氏颇为头痛。
沈长乐倒没这方面的担心,她名下的产业,随随便便拎出来,也有万儿八千的,只是不好变现罢了。
等她嫁过去,她名下的产业全是自己的嫁妆,外祖母,小舅他们也不会亏待了自己。
保守估计,她的嫁妆,应该不会低于五万两。
所以,她真的没有把沈氏准备的嫁妆放眼里。
因为她也清楚沈家的内况,属于名声在外,实则内里强撑。
但她没料到,尹氏居然拿出这么多的银钱,不由笑道:“母亲,这是把沈家的地板缝都刮干净了吧?”
尹氏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有些少,只是我们也只能拿出这么多了。希望你别嫌少。”
沈长乐哪会嫌弃的,这已经是沈家最大的诚意了。
……
萧家下聘那日,朝阳初升时便听得鼓乐喧天。
一百二十抬聘礼蜿蜒如赤龙,头抬已进了沈宅大门,尾抬还在巷口摇曳。
街坊邻里挤在道路两旁,孩童们追着撒喜糖的仆从雀跃欢叫。
尹氏立在垂花门前,看着院中堆积如山的聘礼。
赤金头面在晨光中流光溢彩,云锦缎匹堆成霞色山峦,最惹眼的是那对半人高的珊瑚树,朱红枝杈间缀着夜明珠,引得张氏倒抽冷气。
“母亲您瞧!”沈长欢指着礼单的手在发颤,“南海珍珠十斛,辽东貂皮百张......这都够买下半条街了!”
张氏凑近婆婆耳边:“不如留些给夫君打点......”
“糊涂!到底还要不要萧氏这门姻亲了?花花心思给我收起来,不许打聘礼的主意。”
尹氏掐断她话头,目光扫过院中那尊青铜貔貅——那是萧彻特意命人打造的镇宅礼,寓意再明白不过。
她扬声吩咐管家:“将所有聘礼登记造册,全部充作嫁妆!”
尹氏虽然也羡慕,但也拧得清。
如果沈长乐是自己亲生的,她肯定要截一部分起来。
可问题是,沈长乐不是亲生的,可不能随着性子胡来。
放长线钓大鱼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张氏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她再怎么眼红,也明白,银子再多,哪有丈夫考中功名,儿子将来出息来得强啊。
沈长欢同样妒忌的眼都红了,暗暗比较了下,郁闷得想哭。
她也暗磋磋地想让尹氏留一部分起来,到时候补贴点给她也行啊。
张氏恨恨地揪了她一把,学着尹氏的语气,小声道:“你傻啊,有这么个高嫁的妹妹,以后你在婆家也能挺直腰杆了。李想要是想与萧彻做连襟,就得收起一肚子的花花肠。银子再多有什么用?能买来你在婆家的地位?”
读书人自有读书人的骄傲,获取功名,比银子更来得实在。
银子花了就没了,但功名不一样.,那可是一生的荣耀。
更是整个家族的荣耀。
……
转眼吉期将至。
大婚前夜,沈宅灯火彻夜未熄。
绣娘正在为嫁衣收针,金线绣出的九只凤凰在烛火下展翅欲飞。
大婚当日,朱雀大街净水泼街,红毡铺地。
萧家迎亲的仪仗蜿蜒三里,六十四名童女手持宫灯开道,礼乐声震得屋檐积雪簌簌落下。
喜轿经过沈坤府邸时,突然传来刺耳的碎裂声——原是有人砸了窗前花瓶。
沈长乐在轿中勾唇。
今日,沈坤只能以叔父的名义,去她的宅子里吃席。
而他嫌丢人,没有去。
反倒是他的新婚太太,杜氏,竟然携了厚礼前来吃席。
昨晚沈长乐还特地在厅堂接待了杜氏,口称十三婶。
杜氏满面堆笑,虽然身上略带商户女的暴发气息,但话言话语却热情周到。
她明知沈长乐的身份,却一口一个“二侄女”地叫,并送出了三千两银子及一套镶百宝的翡翠头面,当她的添妆礼。
沈长乐不愿收,不单单是拿人手软。
而是她不想与杜氏有任何交集。
但杜氏却说得非常中听:“只是我这个做婶娘的给侄女的一点小意思,没别的意思。”
然后状似无意地说想沈坤,意味深长地道:“放心,有我在,侄女必能心想事成。”
然后暗示沈长乐,她憎恨厌恶的林氏,及其所出三个孩子,已经让她送到乡下庄子里看管起来了。
她看着沈长乐,笑盈盈地道:“虽说稚子无辜,可母债子偿,天经地义。侄女放心吧,有我在,必不会让他们有打扰到你的机会。”
沈长乐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心中却在想,这个杜氏,比她想象的中聪明,也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狠辣。
杜氏又拉着尹氏的手,暗示沈坤年纪大了,估计她这辈子都没机会孕育子嗣,便想请教尹氏,将来可否把姚氏所出的两个孩子过继到名下。
尹氏微微愣了下,说:“你是主母,姚氏所出的孩子,今后自然是弟妹的孩子。”
杜氏笑盈盈地道:“有大嫂这句话,那我便放心了。”
……
接亲过程顺利。
洞房红烛下,萧彻拆下她发间最后一支金簪,忽然从袖中取出卷轴:“看看你的新婚贺礼。”
沈长乐展开一看,竟是沈坤外放岭南的调令。
她挑眉:“以权谋私?”
“不。”萧彻将她揽入怀中,指尖掠过嫁衣上的缠枝莲纹,“是教他们明白,有些凤凰——”
“涅盘时燃起的火,足以烧尽所有妄图折翅的手。”
红帐缓缓垂落,窗外雪声簌簌。
远在城西的沈宅里,沈坤看着调令,又惊又怒。
他放下读书人的体面,娶了杜氏,原以为靠杜氏的银子打点一番,便能整个外放的实差,或小升一级。
谁知等来的却是外放岭南的差事,还只是平调。
想着花出去的大把银子,对杜氏许下的种种好处,沈坤恨得滴血。
杜氏随后也得知了沈坤外放的消息,意外的同时,又冷笑起来。
“外放出好,最好死在外头。”杜氏的如意算盘打得乒乓响,“反正我是沈坤名媒正娶的太太,除去林氏所出的儿女,还有两个庶子,今后过继到我名下便是。我仍然是这个宅子的女主人,沈家的太太。”
乳娘端来一盏燕窝,笑着说:“这样是再好不过了。咱们杜家,总算有了名面上的靠山,今后做起生意来,不就方便多了嘛。”
“只是,”乳娘又一脸惋惜,“就是小姐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实在是遗憾啊。”
杜氏倒是不怎么在意:“有得必有失,无妨,这已经是我最好的出路了。”
……
晨光熹微时,青杏带着几个丫鬟,捧着盥洗用具候在门外,隐约听见内间传来低语。
“该起来了,用了早膳,还得去见几位兄嫂,若迟了去,就得传五太太喜贪睡。”五老爷的声音含笑,带着揄揶。
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响来:“你还说,都怪你,我现在腰都直不起了。”
“来,我给你揉揉。”
手掌击在肌肤上的声音:“别碰我,滚远点。”
“我下边也疼,没力气,你扶我。”新太太的声音抱怨中又带着几分娇柔。
“来,我抱你。”
一阵轻微的声响传来,紧接着,五老爷的声音传来。
“都进来服侍吧。”
青杏调整心态,带着丫鬟鱼贯而入。
她飞快地打量屋内一眼,只见新太太半偎在五老爷怀中,嘴里还打着哈角,一头青丝披散在身上,看不清模样,只瞧到焉红的脸蛋和庸态的姿态。
青杏心中说不出的感受,恭敬又麻木地服侍起来。
而新太太带来的丫鬟也非常麻利地给新太太更衣,梳头。
青杏则亲自整理凌乱的床铺,心中想入非非。
“别动。”是老爷的声音,带着罕见的温和,“眉黛画歪了。”
眼角瞧见老爷正执笔为新太太描眉。
太太身着胭脂红寝衣,慵懒地倚在妆台前,指尖轻点着螺子黛:“你这手法,倒是熟练。”
“你若喜欢,往后日日为你画。”铜镜里映出老爷含笑的眉眼,哪里还有平日半分冷峻。
待丫鬟们鱼贯而入时,青杏敏锐地注意到——新太太中衣领口微敞,颈间红痕若隐若现;而老爷袖口,竟沾着些许胭脂。
“今日不必按萧家旧例。”沈长乐声音清越,指尖掠过丫鬟们捧着的衣裙,“就这套品红缕金袄吧。”
萧彻正由小厮系玉带,闻言转头:“把库房里那匹松花色云锦找出来,给太太裁新衣。”他目光扫过众人,“往后太太的喜好,就是我玉衡院的规矩。”
“是。”一众丫鬟纷纷恭身施礼。
握着茶盏的青杏,心中却微微沉了下去。
老爷对新太太这般维护,贺小姐怕是没希望了。
至少,短时间内没希望。
早膳时分更见真章。
因为还要去家中诸人,拜祖宗牌位,是以,早膳并未占用太多时间。
碧粳粥、一碟子蒸嫩蛋,煎得薄薄的脆饼和油炸糯米饼。
当沈长乐亲自夹了块糯米饼放到萧彻碗里时,满屋仆妇皆屏息——谁不知老爷最厌别人用私筷给他夹膳食?
谁知萧彻竟坦然接过,吃起了妻子用过的筷子夹来的饼子。
青杏等人骇然,对沈长乐越发恭敬了。
……
金月华坐在菱花镜前,手中的玉梳几乎要掐进掌心。
自从得知萧彻要娶沈长乐那日起,她心里就窝着一团火。
后来听说萧家竟给了三万两聘礼,她当场砸了最爱的珐琅妆匣——当初萧家给她的五千两聘礼,她还四处炫耀了一番。
“得意什么?”她对着空荡荡的寝室冷笑,“沈家那样的破落户,定会把聘礼扣下大半......”
可昨日亲眼见到那一百二十抬嫁妆浩浩荡荡抬进萧府时,她险些咬碎银牙。
那些紫檀木箱笼里装着的,分明是她见都没见过的宝贝——东海珍珠串成的帘幕,前朝名家的真迹,甚至还有御赐的翡翠屏风!
她失态地挤进新房,假意贺喜实则打探。
当听到丫鬟说“太太的陪嫁田庄竟然有足足三千顷”时,她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回房后一夜未眠,枕上全是算盘珠子的声响——沈长乐的嫁妆,竟是她的二十倍有余!
今晨她特意换上最贵重的遍地金褙子,戴着新婚时长辈们赏的赤金头面。
可当看见沈长乐穿着口红金丝袄裙走进来时,她竟晃了神——那人发间只簪支简单的羊脂玉簪,通身的气度却压得满堂珠翠都失了颜色。
“五婶安好。”她勉强屈膝行礼,抬头时正对上沈长乐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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