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踏入到院门,里面的景象更是触目惊心。
四间房里人满为患,痛苦的呻吟和剧烈的咳嗽此起彼伏,一个身穿黄色道袍的年轻道人穿梭其中,几个面色憔悴,目光悲戚的妇人,端着药碗不断地给病患喂药。
张玄同回身的功夫,刚好与沈寄风视线撞在一起,他扬起手刚要打招呼,看见沈寄风蒙着面,心下狐疑,沈寄风借此空档,冲他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那声郡主被他生生地又咽了回去。
丁巳不牢旁人介绍,主动开口,“道长好,本官是大理寺少卿,专门过来查中毒案,有几个问题想向道长了解,可否移步。”
张玄同当即明白沈寄风不想表露身份,他顺势将扬起的手势转为作揖,对丁巳还礼,“小道张玄同,见过少卿大人,大人有问,小道自当知无不言。此处药气熏天,咱们院外叙话。”
黄里正亦要跟随,丁巳挡在他的身前,“里正请留步,查案不宜外人在场。”
黄里正心有不甘,也只能作罢。
丁巳从方才张玄同与沈寄风的互动中,已然猜出二人相识。
“这位张道长是附近玄真观的观主,医术高明,常年对附近百姓赠医施药,十分有威望。”
张玄同是方外之人,混汞法炼银一事,算是被沈寄风拖下了水,不管结果如何,有她一人背锅即可,她不想再连累他人。
“同时,他精通金石之术,我用混汞法炼银之前,专程向他请教过。”
“想不到道长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技艺傍身,本官在来之前也专门去工部打听过,这混汞法炼银最大的毒性应当来自水银蒸汽吧?”
张玄同听见沈寄风把自己摘了出来,心中五味杂陈,又见丁巳有备而来,便没有争辩,把心思都放在了回答丁巳的问题上。
“大人所言及时,混汞法起源于秦汉,常规的冶炼途径最大的危害在于水银预热蒸发,被人吸入轻则头昏呕吐,重则伤及肺腑,不过西京银矿上,用了铁瓮蒸馏,水银蒸汽被完整地留在了铁瓮延伸出的铁管中,几乎散不到外面。”
丁巳在冶炼坊里见到了形状怪异的铁瓮,每个都有一根丈余的管子。
“所以,西京银矿的混汞法不会伤人?”
张玄同实事求是道:“并没有,只是把最危险的部分优化了,汞齐在淘洗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残留在水里,外加上一些没有反应的水银,所以淘洗汞齐的水会有毒性。”
沈寄风适时插话进来,“这便是礼泉村怀疑银矿的理由,他们觉得是洗矿池的水通过地下水网进到了村里的井水,导致他们喝的水有毒。”
丁巳鼻尖还萦绕着先前水井里淡淡的金属味道,“冶炼坊距离礼泉村不下十里,混汞法炼银不过月余,地下水网能传播如此快吗?”
张玄同在得知中毒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己的混汞法害了人,经过这几日的思考,他渐渐察觉出不对劲。
“水银在水里先是沉在底部,然后再缓慢蒸发,洗矿池里的水矿上曾做过实验,随着时间的推移,反倒没有那么大的毒性,况且矿上每日和水银打交道,至今还未有人出现严重的中毒情况。”
丁巳心下了然,怪不得郡主敢让他们来查案,倘若二人没有说谎,种种迹象的确表明和矿上无关,那事情就更复杂了,普通投毒买点砒霜就是了,说巧不巧用了水银,以他办案多年的经验来说,倒像是冲着银矿去的,这礼泉村就是可怜被殃及的池鱼。
他不动声色又问了几个问题,今日有郡主作陪,自然以她为主,待明日,他要单独行动,查实二人所言是否如实,还有那个黄里正,也有些不对,似乎不想让他和道长多谈。
元昌帝给了他十天断案,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天,时间紧任务重,丁巳突然对沈寄风炼银一事有些感同身受了。
当天晚上,丁巳在自己的房间里准备了七八个木盆,里面放着取来的不同地方的水样。
他身边跟着一位叫关常的司直有些担忧道:“大人,这水都是有毒的,您放在屋里,万一把您毒倒了怎么办?不如放在院子里?”
丁巳暗笑这些人谈水银色变,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登徒子,又不是整盆的水银。
一位录事带回来一桶活泥鳅,丁巳让他们每个盆里都放了一条。
一个时辰以后,除了礼泉村井水里面的鱼翻了肚皮,其余都活蹦乱跳的。
果然,毒性最强的就是这口井水,他闻到的金属味儿,分明就是水银的味道。
白日里被他派出去查问村民的录事们都回来了。
“大人,礼泉村共有二十户人家全员没有中毒,他们这些人中无一例外的在毒发的头一天,家里储备了足够多的水,没有去井里挑水。”
另一个录事道:“属下查问了同一户人家中毒和没中毒的区别,比如一个叫毛头的小孩,他家头一天的晚饭,大人吃的是中午剩的粗馍,而他吃了新做的鸡蛋羹,用了新打的水。其他家的情况也基本如此。”
“知道是哪天吗?”丁巳看着那翻白的鱼肚问。
“八月初一。”
“也就是有人在八月初一的中午,往井水里下了水银。”丁巳喃喃自语。
关常被他说得心惊肉跳,“大人,还没确切的证据,您还是不要妄下结论的好。”
丁巳点头,“你说得对,今晚和我去井里找找证据。”
井里?关常瞪圆了眼睛,“大人,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算下的井区,也上不来啊。”
丁巳瞥他一眼,淡淡道:“德性,给你身上绑个绳子,我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只手也把你捞上来了。”
当夜,子时刚过。
丁巳带着三个录事和两个衙差出现在了水井旁。
关常脸上带着面罩,腰上系着一根比大拇指还粗的麻绳,他苦着脸对身边的同僚道:“劳烦多缠两圈,万一脱节了,我就小命不保了。”
“你坐桶里,这麻绳是以防万一的,放心,我们肯定不让你给井龙王当女婿。”
随着辘轳的吱吱呀呀,关常下到进入井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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