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娘子听到夸奖,笑得愈发灿烂明媚,那笑意仿若初绽的花枝,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好甜的一张小嘴呀,跟抹了蜜似的,今年多大啦?”
“快十二岁了。”
小豌豆仰着脸答,一双小手还扒在桌沿上,身子不由自主的向前倾。
人,总是下意识的去贴近喜欢的人。
她那对瞳仁亮得不像话,清澈得像蓄着一汪山泉水,水里头清清楚楚映着李娘子含笑的模样。
李娘子歪了歪头,伸出那嫩葱尖儿似的手指,极轻极柔地捋了捋小豌豆那帘子似的长睫毛,语气既怜爱又带着几分认真:“虽然是女孩子,也要多读书喔。书里藏着另一个世界,读了,眼睛会更亮、心也会更宽。”
说罢,她抬手将随风飘动的帘子拉过来,挡住半张桌子,转头轻声吩咐丫鬟,再去取一个礼盒来,又悄悄朝小豌豆和阿桃眨了眨眼。
阿桃立刻会意,连忙谢过,抱稳了两个礼盒,拉住小豌豆就走。
小豌豆还有点舍不得,脚步黏在地上似的不肯快走,扭过头还想再看李娘子聊一聊,嘴里小声嘟囔道:“哎呀,这么急干什么呀……”
阿桃咂了下舌:“这孩子,人家给了两个,还不赶紧走?被后面的人看到就不好了。”
“可她……真的好温柔呀……”小豌豆对这样的人物性情,一点抵抗力都没有。
直到拐出巷子口,才停止了一步三回头。
等两人回到家,一进后院,就看见祈远正忙前忙后地伺候姑姑晒太阳。一趟一趟的,又是端来温茶,又是捧上点心,满脸笑意,十分殷勤。
“青青,还缺点啥不?”
苏娴懒洋洋的靠在藤椅中,眼也不抬,只如少奶奶一般轻声吩咐:“把柚子给剥了吧,去皮去膜,要求果肉完整干净。”
“得嘞!您就擎好儿吧!”
祈远答得响亮,立马转身剥柚子去了。
阿桃一见这场面,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打趣道:“哟,我说祈大宗主,您这服务可真到位——要不要顺便把午饭也给烧好呀?”
“没问题呀,我烧饭不是应该的吗?”
祈远的声音从厨房传出,仍旧是欢乐如小狗。看来,方才不在家的这会子,他还没有“得手”。
阿桃窃笑着,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打开礼盒,眼睛弯成了月牙儿,“这位送年货的李夫人真好啊,李唐家难得出这样一个善人,据说年年都乐善好施。”
“你瞧瞧,多好的布,细腻光滑,花色也雅致,做春衫再合适不过了。”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布料表面,语气里满是欢喜。
“还有这盒,是特意赠给小豌豆的书本,生怕姑娘家没书读。”阿桃揭开另一侧的盒盖,露出几册装帧整齐的蓝皮簿本,页角还烫着金,“真是有心了。”
祈远端着刚剥好的果肉从厨间走出来,晶莹的柚子肉整齐的码放在白瓷盘中,在日光下微微闪着光。他笑问:“哪家的李夫人?让你夸成这样。”
“就是右卫中郎将的娘子,李夫人呀。”阿桃抬头,语气肯定。
祈远眼睛一眯,若有所思:“武又思的夫人呀。”他将果盘轻轻放在小桌上,继续说道:“先前梁王府着火之时,他们两口子刚好不在家。后来王府被烧成了灰,就搬到南城来了。”说着,祈远抬手往北一指,“就在北边的怀真街,离茶花街只一街之邻,转过路口那棵老桑树便是。”
小豌豆咋呼起来:“原来是武又思的夫人!怪不得那么大的一场火,她能活下来,看来乐善布施真的有用!”
苏娴婉转一笑,眼睛弯弯的瞥向祈远:“你倒比谁都清楚。说吧,不在淮南好好待着,跑到京中是做什么?来找我,只是顺路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祈远的作风。”
祈远不紧不慢地坐下来,捡起一瓣柚子,咬了一大口果肉,劲劲儿的咀嚼起来。慢慢的,表情之中流露出一抹难得的认真:“实话说,确实有公干在身,但是啊——我来看你,可不是这一回了。早前在南香镇,我就数次在晨雾之中,亲眼看着我的小青青卸下门板,准备一天的生意。你那会儿总爱在医袍里头,配一件淡绿的衫子,头发松松挽起,特别好看。只不过,我没有现身而已。”
“嗬!”
苏娴不禁失笑,嘴角扬起一抹既好笑又好气的弧度,“竟似个老鼠一般,悄悄偷窥于我。那你说,这次又为何现身,不藏着了?”
祈远眨了眨右眼,勾起一抹熟悉的坏笑,随即挺直腰板,摆出一副威武雄壮的模样:“是现身的时候了!从前我还要东奔西走,安定不住。从今往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苏娴点了点头,一副“随便你”的模样,“成成成,你说什么,我就听着。”
祈远在心中知道,苏娴不愿意再相信他。那眼中的疏离,早就说明了一切。
但他默默保证,今后会用行动证明今日说过的话。
用日复一日的行动,来重建早已坍塌的信任。
吃罢了午饭,祈远搂了楼苏娴,带着满满的克制与亲昵。这便拿上外衣,暂时告辞了。临走之前,胡撸了一把小豌豆的脑瓜,说到姑父明天晚上,回来吃年夜饭!
过年期间真是忙碌,下午还要打油锅,炸些年货,一家人便打算趁着午后的闲暇小睡一会儿。
刚裹紧被子,暖洋洋地睡了没多久,就被后街传来的一阵喧闹声吵醒了。
小豌豆从被窝里探出小手,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身旁的姑姑,软软地问道:“外面又在闹什么呀?”
苏娴慵懒地打了个呵欠,侧耳听了听,轻声答道:“听这动静,好像又是那对夫妻跑去银婆那儿纠缠不休了,非要把一挂带鱼硬塞给人家。”
“嗐……真是没完没了。”
苏娴穿衣起床,也把小豌豆揪了起来:“不睡了,姑姑派你去谭姐家一趟,把炼好的猪油给她端去一碗。”
小豌豆不想起:“就在隔壁,伸伸手的事。”
苏娴捏了一把小脸蛋:“快去!姑姑端过去,她不好意思接,你小孩家好说话。先前咱们刚搬来的时候,人家无偿帮咱们修过院子,左邻右舍的,要有来有往的好。”
小豌豆只得起来,端着一碗猪油往隔壁走。
谭姐她们一家应该也在午休,正屋紧闭着大门。
进门的时候,看到左手边隔出来的那块屁股大点的小院子越来越像回事了。有棚顶,有篱笆,还有一个新搭出来的小灶台,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嘶,还真在这儿过起日子了,挺像样啊……”
小豌豆摇了摇头,至今不知这对假夫妻赖在这里不走的真正目的。于是眼睛一骨碌,这便放下猪油,趁着他们在银婆家纠缠的功夫,偷偷的潜入了他们的小屋。
真窄啊。
虽然扩建了一点,还是窄的要命。豌豆瘦小如斯,都觉得喘不过气儿。
夹着膀子走进小屋,半个屋子都被一张窄床填满。
其他的地方,没有任何家具。左右的墙壁上钉着钉子,挂着他们的衣裳和包裹。
掏掏衣袋,不过是些散碎铜板和草纸。这又踮起脚尖,往包裹摸去,小手在里头翻搅了半天,布包里窸窣作响,她的小手在零碎物件间来回搅动,忽然,指尖碰到了一块软绵绵,十分柔韧的东西,就像是一块——羊皮?
没错,是羊皮的手感!
她瞬间想到,会不会是一张地图,这便立马把这块折叠好的羊皮拈了出来。
打开一看,果真是张地图。
图中以茶花街为中心,清晰的画出了方圆一里地内,所有的街巷。就连每一户商铺的名字,都清晰的标注在了上头。
旋即,一个红圈杀进了眸中。
是银婆家。
再细细筛阅,发现谭姐家,也就是他们租住的地方,也做了个小小的标记,但只有一个几乎看不清的墨点。
由这个墨点延伸,用极细的鸡翎笔划出一条虚线,直延伸到了今日上午,领取年货礼盒的铜锣巷口。
“这是什么意思……”
小豌豆凝起眉头,磨着牙齿,可左思右想,都猜不到这条虚线的意义。
唯一能确定的事情,就是他们有备而来,别有目的。
在这个时候,突然听到了院外的脚步声。男人重重的脚步声混着叫骂声:“好一个叼妇,又臭又硬,油盐不进啊。她还以为,咱们稀罕给她送东西呀。”
女人在一旁吐气:“这些天来,我这张脸皮只当是脚皮了,任谁都能踩到脚下。”
男人笑了,安抚她道:“再等等,再等等,一旦得手,我非把这老妇的牙掰下来,看她还能不能牙尖嘴硬。”
小豌豆心下一惊,迅速把地图放回了他们的包袱,闪身出来,端起猪油就往正屋方向跑,大声喊道,“谭姨,谭姨,姑姑刚炼的猪油,给你们送来一碗!”
假夫妻瞥了小豌豆一眼,一前一后、心照不宣地轮流钻进那间低矮的小屋。
男人最后进去,嗵地一声把门甩上,震得门框微微发颤。
黑瞎瞎的小屋里,空气沉滞,一股陈旧的灰尘味扑面而来。没有一扇窗户,只有从门底缝隙里挤进来的那一线光,斜斜劈开黑暗,如一把薄而利的光刀,不偏不倚照在男人的脸上。
他半张脸浸在光里,半张脸陷在暗处,唇角似笑非笑地动了一下,轻哼一声:“李值云的小徒儿,当真有意思啊。”那声音低低的,裹着几分玩味,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戾。
女人没接话,只顾着低头急切地察看起了随身带来的包袱,手指飞快地翻动检查。唇边亦是不满的冷笑:“那就是个鬼机灵,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怕是早就怀疑上咱们了。”她突然抬起头,压低了嗓音问:“你说,要不要和她通个气儿啊?免得她瞎搅和,影响咱们的行动。”
“通气儿?”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话,猛地挑高了眉头,眼中掠过一丝厉色,“泄露机密,那可是死罪,我看你是嫌命长了吧。一天天的,净想什么。”
女人被噎得一怔,随即唉了一声,肩膀微微垮下,“好好好,不通就不通。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男人不紧不慢地抬起手,指尖在那一线光中轻轻一点,口气谆谆,仿佛在说一件再明白不过的事:“说破了天,她也不过是个孩子,大脑还没发育好呢,能有多聪明?你我何必自乱阵脚。”他语气一转,沉声道:“莫要多想了,时机将至,可以预备出手的时间了。”
女人不再多话,只是眼神定了定,重新攥紧了手中的包袱。
这厢,小豌豆送完了猪油,又蹦蹦跳跳的跑到了银婆家。
“银婆,旋子,你们在家干嘛呢?”
旋子笑着迎了出来,抱住小豌豆就是一阵蹦跶:“要打油锅啦,姥姥说,给我炸牛奶吃!你别走,等下你也尝尝鲜!”
银婆笑盈盈的从厨房探了个头出来:“哟,我们豌豆来了?快进来,灶上温着梨膏,先喝口润润嗓子——刚才旋子还念叨你,说要留着炸牛奶给你呐。”
小豌豆端起桌上的梨膏喝了一口,甜津津的梨味裹着姜香,但心里有事,这美妙的滋味便也剥离了一半。。
她眨了眨眼睛,小声的提醒银婆道:“刚才那对夫妻骂骂咧咧,都被我听到了。他们说什么,等事成了,就把您的牙齿给掰下来。这俩人从一开始,就是来者不善,您一定要多加提防。”
银婆立时愣住,满脸不解:“诶,不是……他们纠缠我好几次,不就是为了个药方吗?难不成,还有别的目的?”
小豌豆思忖道:“那这就要问您了,您是在家里藏了宝物,遭人觊觎?还是说,您的过去太过不凡,以至引来了仇家?”
听了这话,银婆更不解了,连眉头都拧成了一个疙瘩。
就在各家油香飘出之时,也有丝丝缕缕钻入了那个黑暗的小屋里——此刻,假夫妻正盯着桌上的地图,用指尖戳了戳图中的某块地方,“明晚,动手。”
女人点了点头,下意识抚摸了把怀里的匕首,刀身裹着绸布,依旧冷得像块冰。
《风筝奇案》无错的章节将持续在书河书屋小说网更新,站内无任何广告,还请大家收藏和推荐书河书屋!
喜欢风筝奇案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风筝奇案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