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兰芝往前走了几步,拉起了廖姑姑的手,本欲顺势将腕上的镯子给她戴上,哪曾想还未有什么动作,便被用力拂开。
廖姑姑冷声道:“老奴也是奉太夫人的命,还望穆妾侍不要坏了规矩。”
“你!”
穆兰芝面上闪过难堪。
这老虔婆,当真是油盐不进!
苏靥笑着拉住了穆兰芝的袖子,很是善解人意道:“请姑姑见谅,我初来裴府,姨母也是怕我言语不当冲撞了太夫人,这才想着陪我一同进去。”
说完,又侧眸笑了笑,“姨母放心,我一定会守规矩的。”
廖姑姑点头,入了中堂。
“太夫人,六娘子来了。”
苏靥行了个规矩的敛衽礼,眸子微垂,声音却不卑不亢,“小女苏靥,见过太夫人,大夫人,三夫人……小郡公。”
她今日着了身素锦襦裙,双环髻上戴着御赐花簪绚烂夺目,垂眸时,似是掩下除不尽的愁丝,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楚楚动人。
明明出自商贾之家,却不见半分铜臭气,可见家中确有用心栽培抚养。
屋中人面上皆闪过惊艳,就连挑剔如萧太夫人,也微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裴樾的唇角噙了抹玩味的笑意,声音里带着柔意,“这位六妹妹,我瞧着倒有几分眼熟。”
苏靥:“……许是小郡公去苏家寻长兄时,偶然见过一两面吧……”
“不。”
裴樾看向了身侧的祖母,剑眉微挑,“我去四方堂求医时见过你,听高先生唤你小字。”
四方堂,高先生。
萧太夫人收起笑意,将手中茶盏噔的一声放到了案上,毫不犹豫地赶人,“你们都先下去吧。”
说起高先生,柳氏不屑一顾,难得没追问便起身出去了。
随着两位夫人离开,屋中人少了大半,廖姑姑将屋门也虚虚关上了。
萧太夫人吹了吹茶雾,凤眸一掀满是威严,“你和高先生是什么关系?”
苏靥柔声道:“想来太夫人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我是庶女出身,未记在嫡母名下前,一直在碧霞山生活,后遭遇山火,便被阿翁收养了几年,他和兄长们待我非常好,盛家祖父祖母也待我如亲外孙女般,小郡公若是曾在四方堂见过我,也并不稀奇。”
萧太夫人抿茶的动作一顿,凤眸有片刻的失神,“当年山火死伤无数,你能活下来,也是幸事一桩。”
“谁说不是呢。”
苏靥微微侧眸,阳光透过隔扇门上的花纹,落在地上,宝相花纹的每一丝纹路皆盛满了璨光。
只一眼,她的眸中便不自主地涌上泪水,“阿翁养了我许多年,若非偶然间认识了嗣子夫人,我恐怕也没有机会随着长兄来到长安,说来,我总是幸运的。”
裴太保对外称从不为学子行卷,为官几十载苏怀昳是独一份,萧太夫人掌权多年,如何不知?
可行卷一事,到底隐秘,聪明人说话看破不说破。
恰时,侍婢前来奉茶,苏靥抬袖品茗动作如行云流水,一看便是受过名家教导。
萧太夫人见她举止端庄,谈吐有礼,又让人上了些蜜煎糕点。
裴府的玉露团做得比苏家还要精致许多。
苏靥虽未用膳,却也不敢吃,生怕哪块糕点的酥皮掉到衣裳上破坏自己的形象。
裴樾见她端在小腹前的手缓缓移到了胃上,眼神依依不舍地流连着几盘糕点,莫名的好心情。
萧太夫人又拿了块蜜饵,赞道:“口感软糯又不失韧劲儿,这糕点做得实在是不错。”
裴樾唇角微勾,“六妹妹……”
苏靥惊恐地抬头,脑海里盘旋着霜叶说的那些话。
一地血……
这厮在太夫人面前,管她叫哪门子妹妹啊?
裴樾见她瞳孔放大,满意地吹了吹茶雾,“这糕点,可是三房皆有?”
苏靥见太夫人面色无恙,浅浅点了点头。
裴樾笑道:“既如此,二房为何没有?”
苏靥:“……”
果然记仇!
她起身,浅浅行了个敛衽礼,柔声道:“听闻二房独一位郎君,六娘虽应礼管裴太保叫一声姨父,可到底是个外姓女,才进裴家便往郎君住处送糕点,小女怕……惹人非议。”
提臂时,屋中响起了清脆的珠玉碰撞声。
萧太夫人放下了糕点,朝她招手,“你过来?”
恰时有侍婢进来添茶,苏靥端着茶盏上前,温顺有礼。
萧太夫人拉着她的手,将宽袖往上一推,皓腕上分带着支金累丝点翠牡丹纹镶珍珠响镯,珍珠莹润点翠绚烂,牡丹花纹巧夺天工,这样的精细手艺,就是放眼长安,也少有人能做得出来,一瞧便是富贵世家的老物件了。
微微一晃,内里玉珠碰壁作响,故称响镯。
萧太夫人左右看了看,“这镯子是谁给你的?”
苏靥羞赧地笑了笑,语气中满是幸福,“这是祖母赠予我的。”
廖姑姑瞧那镯子也有些眼熟,便问:“你祖母是?”
“姓盛,名婵英。”
“今日一见,皆是缘分啊。”
萧太夫人忽然叹了这么一句,拉着苏靥在自己身边坐下,连身子都侧向了她。
盛婵英随夫君告老还乡庐陵,家中女儿嫁的,正是高简之子。
难怪这东西,会落在这小娘子手上。
苏靥歪头,轻声问:“太夫人和我祖母,可认识?”
“不仅认识,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
萧太夫人说起年轻时的事,整个人一扫威严,神采奕奕,连眼尾的皱纹都铺满了笑意。
那年,萧太夫人还待字闺中,随父亲参加狩猎时,误入深林,被一只黑熊给盯上了,周边护卫逃窜,幸得追逐猎物而来的盛婵英所救。
二人自此结下情谊,盛婵英出嫁时,萧太夫人甚至从自己的嫁妆里移了几箱出来,为她添妆。
其中,以这对响镯最为贵重。
“先前我们通信,倒是听她说过家中得了个身世可怜的娇娇小女娃,今日一见,果然养得极好。”
人到晚年,重礼如太夫人,每每说起自己年轻时的好友,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苏靥垂着眸子,羽睫轻扇,几滴热泪落在了萧太夫人拉着她的手上,声音怯懦极了,“让太夫人见笑了。”
祖母每次写信时都让她伴随左右,写完她便找人寄走,一来二去,信中内容她也知道了几分。
萧太夫人替她擦去眼泪,“你祖母信中总唤你满满,没想到你竟是苏家的娘子。”
盛婵英性子直爽,信中没少为苏靥抱不平,碍着没指名道姓,萧太夫人只知这位女娃娃身世凄惨,却不知她的家世。
裴樾坐在案几另一侧,手中把玩着几颗红枣,许是久未开口,温润的嗓音带了几分喑哑,“既然苏家待你不好,六妹妹又为何要随苏家人,来到长安?”
苏靥抬头,杏眸泪光闪闪,挺翘的鼻头泛红,看着格外动人。
她唇瓣颤抖,“亲母早逝,听闻她有一双生姊妹正在长安,我实在思念母亲,便想来看看姨母的模样,若是此时此刻,若是母亲还在,是不是也当这般样子……”
说着,她哭倒在萧太夫人的怀里。
廖姑姑闻言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六娘子这般重情重义,实在是世间少有。”
“好孩子啊……”
萧太夫人拍了拍她瘦弱的脊背,谆谆道:“你和你祖母信中说得当真是一模一样,可你年纪太小,殊不知,在重利之家重情,乃是大忌。”
苏靥和自己这小孙儿的遭遇太像,都是自幼便离开了父母,萧太夫人看着她,又回头看了眼被她养得风光霁月的裴樾,忍不住用手点了点,“你啊,偏的不知足。”
裴樾低头,饮茶不语。
苏靥趴在老人家温暖的怀抱里,依依不舍地坐正身子,哭得小脸通红,抽噎道:“我和太夫人认识一事,还望太夫人不要外传。”
萧太夫人抬袖为她擦了擦泪珠,有些意外她会这般说,哂笑道:“你祖母不在长安,若是遇了事,外人知晓你同裴家攀亲带故,想来也不会为难你。”
苏靥双手紧紧揪着萧太夫人的袖子,摇摇头,“我只怕,有人想要通过我借着裴家的势,兴风作浪。”
说完,她一双水眸圆睁,小脸上满是慌乱,“若是当真有人借着我和太夫人的关系,做出什么有辱裴家门楣的事,那我可就真的万死难辞其咎了。”
说着,她起身下跪,“还望太夫人应允。”
萧太夫人的眼神徘徊在小娘子哭得发抖的脊背上,微抬下颌。
廖姑姑及时将人扶了起来,“六娘子这是做什么?”
萧太夫人朝她招手,“依你就是,在裴家,不用动不动就下跪。”
苏靥走近,萧太夫人拉着她的手,端详着那对响镯,面上一片怀念。
请安结束后,廖姑姑亲自送苏靥出去。
萧太夫人揉了揉额头,“二郎,你可知苏家?”
裴樾把玩着手里的玉佩,淡淡道:“满门富贵,难见善类。”
香炉上飘着袅袅青烟,伴着茶果香格外宜人静心。
萧太夫人揉了揉额头,“午后可有什么事儿?”
裴樾温声答:“约了叔父弈棋作诗。”
“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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