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那场风波过去不到三日,一道明黄圣旨便送到了白玉堂。
宣旨的太监用尖细的嗓音将圣旨诵读一番,婉儿及白玉堂众人都在阶下跪听。
圣旨的大概意思是说,长安公主年幼,需开蒙启智,兼习养生之学,因此要恢复婉儿“御前伴读”的职衔。
谢恩领旨后,婉儿心中不禁五味杂陈。
那虽说是个无实权无品级的虚衔,却能让她自由出入皇宫。
当然了,陪伴教导年仅四岁的长安公主显然也是个幌子。
婉儿猜测,这一定是听风吟在皇帝面前出的主意。
不可否认,这个主意绝佳,让想怀疑的人也无法怀疑,比如李涣成。
长安公主是贤妃所生,她是皇帝目前唯一的骨血,可谓金尊玉贵。
送走了宣旨的太监,周慎行看着那卷圣旨,眉头紧锁:“婉儿,皇上此举是何意?你前脚刚从宗人府出来,后脚就给了这么个可出入宫禁的差事?不知是福是祸!”
武断抱着臂膀站在廊下,扫视着大门外的行人,闷声道:“宫里可比宗人府更凶险。”
连一向活泼的寺儿也嘟囔道:“小姐,我听落大哥说伴君如伴虎,你能不能不去啊……”
婉儿将那块沉甸甸的檀木腰牌握在手中,摩挲着腰牌上鎏金的“御前”二字,沉默不语。
她抬眼看向院中的老槐,缓缓道:“皇命难违啊!不过,这没准是一道护身符也未可知。”
落英缤不知何时倚在了门边,手里把玩着他那把扇子,挑眉一笑道:“护身符?恐怕也是催命符,大将军刚在你手里吃了瘪,转头皇上就抬举你,这是把你架在火上烤啊。”
稍顿了顿,他话音一转,将扇子打开:“不过,风险越大,机会也越大,你能随意出入皇宫便是一大优势,不妨可以一用。”
婉儿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但她心中却知他所言非虚。
皇帝此举,明为让她教授小公主,抑或保护她,实为将她更深地卷入权力漩涡。
因此,皇帝此举既有施恩于她的意思,也有利用她的意思。
不过,这正合婉儿心意。
“谁在利用谁还不一定呢!”婉儿暗自冷笑。
……
翌日,婉儿依旨进宫。
引路的太监态度恭敬,带着婉儿穿过一道道朱红宫门,行走在寂静得只剩下脚步声的宫道上,那无形的威压可比宗人府强大得多。
长安公主住在离贤妃宫殿不远的蕙芷轩。
甫一进门,婉儿便闻到一股孩童房间特有的淡淡奶香气,甚至还混合着些微的草药清苦味。
进去后,婉儿看到一个身穿粉缎袄裙,头上梳着双丫髻的小小身影正坐在厚绒毯上,摆弄着面前的几个彩绘的布偶。
不用问,她就是长安公主。
听到脚步声,小公主抬起头来看向婉儿。
正好婉儿也正在凝视她。
只见公主小脸粉雕玉琢,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带着孩童独有的纯净与好奇。
“你就是父皇说的会讲故事,还会扎针的周姑姑吗?”小公主的声音软糯,而且还带着些许怯生生的期待。
婉儿正要回答她,却见贤妃从内间走出。
只见她今日穿着素雅的常服,未施脂粉,眉眼间带着一丝疲惫。
见到贤妃,婉儿略略一福:“臣女见过贤妃娘娘。”
贤妃笑了笑:“周医正勿多礼,你我年纪相仿,该随意些才是。”
婉儿一笑,将话题转向小公主:“我看公主的身子有些弱,不知吃什么药?”
贤妃苦笑道:“她前些日子偶感风寒,太医院的人也来看过了,总说是脾胃虚弱,不肯好好用饭的缘故。”
闻言,婉儿蹲下身,与公主平视,柔声笑道:“我还没有回答公主殿下的问题呢,故事嘛我的确会讲一些,扎针嘛……若是公主乖乖的吃饭,将身体养得壮壮的,便不用扎针。”
长安公主眨巴了几下眼,小声问:“那要是……要是还不想吃饭,该怎么办呀?”
“那姑姑就给公主按按手上的小穴位,比如像这样,”婉儿伸出食指,极轻极缓地在小公主的虎口处按了按,问道:“公主会不会有点酸酸胀胀的感觉?只要每天按这里,公主的胃口就会慢慢变好哦。”
她手法轻柔,带着安抚的意味。
长安公主自己也试着感受了一下,新奇地点点头:“嗯,是有点酸,但不疼。”
贤妃在一旁看着,神色稍稍放松了些,面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婉儿并未刻意给公主教什么,只是陪着她玩耍,间或讲些有趣的小故事。
她语气温柔,态度谦和,小公主渐渐变得活跃起来,甚至主动拉着婉儿的手和她一起玩儿。
正玩着,宫人送来了公主的膳食,是一碗熬得香糯的鸡茸粥和几样精细点心。
长安公主果然皱了皱小鼻子,扭过头去:“我不想吃嘛!”
婉儿也不着急,更不催促。
她只是轻笑着拿起银匙,自己先尝了一小口粥,赞道:“嗯,这粥熬得真好,味道也鲜,公主你看,这粥的山药是最养脾胃的,公主吃下去肚子里会暖暖的,而且下午才有力气去御花园看新开的牡丹花呀。”
她语气里充满了童趣和诱惑,令长安公主不禁看了看婉儿,又看了看那碗粥,终于张开小嘴,由着婉儿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她,竟吃了半碗。
贤妃在一旁看得眼眶微红,连声赞道:“太好了太好了,能吃下这些已是极好了,周医正,真是……多谢你了。”
“贤妃娘娘何必客气?公主并无大碍,只要多吃饭就不会有事。”婉儿笑道。
二人所聊的话题一直没有脱离公主,只因她俩也不晓得宫女太监里有没有李涣成或李碧鸳的人。
……
离开蕙芷轩时,已是午后。
贤妃亲自送婉儿到宫苑门口,趁着四下里无人,她飞快地塞给婉儿一个小巧的锦囊,声音压得极低:
“这里面是些安神的香料,宫外不易得到,周医正你……要万事小心。”
婉儿心头一凛,握紧了那枚尚带着贤妃体温的锦囊,颔首道:“娘娘放心,臣女明白。”
婉儿持着腰牌出宫,一路无话。
直到马车驶离宫城那片巍峨的阴影,婉儿才缓缓靠向车壁,闭上眼长长吁出一口气。
此番皇帝给了她一道可自由出入宫禁的护身符,却也将他自己的软肋——长安公主托付给她,这是一种信任,更是一种捆绑。
皇帝显然还是信任她的。
马车七拐八拐,终于在白玉堂门前停稳。
婉儿刚下车,竟看到听风吟站在街角的暗影里。
他身穿一袭墨色常服,几乎与墙角的暗影融为一体,唯有他那双沉静的眼睛在看到她时,似乎藏着一些难以言说的意味。
显然,他在此已等候她多时。
婉儿紧走几步,向他靠近去。
然而听风吟却没有挪动脚步,更没有说话。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转身,融入到熙攘的人流中去。
婉儿不禁感到惊诧,只好止步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
她不晓得听风吟这么做的原因。
难道是怕引人注意?还是不想和她说话?
不过婉儿很快明白,答案显然不是后者,只因婉儿了解他,更知道她和他当前所处的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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