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过后,灰蒙蒙的天,洒下的细雨如织。
瑶盘被匆匆丢在地上,碗中的餐食洒出来一些,门扇砰的朝外一关,在两名看守的低声抱怨中,铜锁重新落下。
每逢这个时候,也到了放饭的时间。
今天又下着雨,怨不得他们急躁。
沉鱼往那溅出来得饭菜看一眼,不出意外的话,是馊的。
一日两顿馊饭已经不错了。
搞砸寿宴,害裴夫人在众贵妇面前丢尽脸面,裴夫人杀了她的心都有,没投毒下药都已是网开一面,送点馊饭来又算个什么?
沉鱼顶着落雨,朝墙边的几株夹竹桃走去,身上穿的还是那晚来时的麻布裙。
这个时辰,这个天气,守卫较平时松弛许多,最适合逾墙而走。
事实也的确如此,沉鱼顺利避开守卫,站在董府外的一条僻静巷道。
她想过了,也不必等天黑,就趁着这个时候混出城。
沉鱼加快步伐,向都是低矮屋舍的东街而行。
街头巷尾,有人撑着伞小跑,有人披着蓑衣推着小车,可不管路人,还是车马,皆是行色仓皇。
行至东街,身上的麻布衫已被打湿,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淌。
沉鱼越觉得冷了。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又搓了搓僵冷的手指。
哗啦一声,有什么碎在路边,接着,有人扯着嗓子争吵,叫嚷着让人赔钱。
往日好奇要围上去的行人,此刻也只是匆匆一瞥,便冒着雨幕继续赶路。
沉鱼却是愣住。
那个同男子拉扯争吵的人,不是周如锦吗?
沉鱼犹豫一下,还是转头往东街走。
才走出两步,有人在身后试探着喊她。
沉鱼低下头,如何都没想到竟会碰到周如锦。
“......沉鱼?”周如锦撑伞追上来,看清人脸,惊讶道:“沉鱼,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
她的高嗓门,引得路人往这边看。
沉鱼背过身站着。
周如锦自觉放低嗓门,手中的伞也移向沉鱼,奇怪问:“你作何这身打扮?出门竟也不带雨具?还有,都这个时辰了,你不在董府待着,这是要去哪儿?”
沉鱼看一眼周围,如实道:“我要出城。”
“出城?!”周如锦惊呼出声,“你为何要出城?是那董桓将你赶出来的吗?”
沉鱼道:“不是,是我自己要走。”
周如锦又问:“那......阿玉知道吗?”
沉鱼摇头。
周如锦明了:“你这是要悄悄走?”
沉鱼没否认。
周如锦抓着她的胳膊不放。
“不行,就算你真想走,也不能这样走,你会生病的!再过一会儿,天就要黑了,就算你现在出了城,又能去哪儿,荒郊野外的,还下着雨,你一个人实在太危险!”
周如锦当机立断,“你跟我先回去,换身干净衣裳,待明日雨停了,再走也不迟。”
不等沉鱼点头,她拉着人拐向另一条巷道。
“周姊姊......”
沉鱼被强拉着走,忍不住往身后看,再晚,就真的没法出城了。
*
天色已晚,天又阴着,屋里光线有些暗。
沉鱼坐在窗前,拿葛布擦拭滴水的头发。
周如锦晾着换下来的湿衣裳。
“天下着雨,我嫌路远,本不想去送酒,可到底也是老主顾,还好我去了,不然就遇不到你了。”
她停下手里的活,抬头往窗子跟前看一眼,“你不是董桓的义女吗?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走呢?”
“不喜欢建康。”沉鱼低下头,拧着头发。
“你——”
周如锦还要再问,听得后院灶台边,有人将锅碗瓢勺砸得叮当乱响。
“我真是搞不明白,上辈子究竟是该你的,还是欠你的,天天给我烂醉如泥,谁家上门女婿跟你一样,过得这么潇洒快活?每天一睁眼,什么心都不用你操,什么活也不都不用你干,管他吃什么喝什么,反正都有人伺候,你说我怎么就没有像你这么好的命啊!伺候完一个又一个,谁也来心疼心疼我?让我也过一过吃喝不愁,被人伺候的好日子!阿锦啊,你这没出息的东西......哎哎!我上辈子真是欠了你们父女两个!”
摔摔打打中,像唱山歌似的,响起周氏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她身后的屋子里悄无声息,听不见人声。
但沉鱼知道周父睡在屋里。
沉鱼放下葛布。
刚才一见周如锦领着她进门,周氏像炸毛似的,横眉立目地瞪着她。
现在,已经开始指桑骂槐。
周如锦放下手中的湿衣裳,走到窗前,将窗扇关严实,尴尬道:“沉鱼,我阿母就是这样的性子,其实,她也没什么坏心,只是嘴上唠唠叨叨个没完——”
“周姊姊,”沉鱼起身打断周如锦的话,“你家本就不宽敞,我挤在这儿也确实不方便,”她想了想,道:“小医馆离这儿不远,反正也空着,不如我去那住一晚。”
周如锦忙拉住她,“这怎么行呢?阿玉一直没回来过,我也有些日子没去了,还不知道那屋什么样儿......”
“不管什么样,能遮风挡雨就行。”
沉鱼毫不在乎,顿了顿,又道:“明天雨停了,我也就走了,不过睡一晚,不妨事。”
外面周母还在骂着,又见沉鱼一再坚持,周如锦心里过意不去,却也别无他法。
“那好吧,待晚饭做好,我给你送过去。”
“不用了,我出来的时候吃过了。”
沉鱼打着伞,抱着湿衣裳,往小医馆走。
前后左右看了看,巷子里不见一个人影,这个时候大家应该都回家了。
医馆门前写着‘医’的麻布,破了一口子,就像门上锈迹斑斑的锁,不过一两个月没人住,到处都是说不出的破败。
沉鱼没从正门走,翻了墙头,跃进院子。
小院里更觉荒废,棚架上的紫藤只剩干巴巴的藤条,窗边的松果风铃也掉在地上,满地落叶,杂草枯黄,像是随时会钻出条蛇。
沉鱼将伞立在门边,推开门扇,震落的灰尘呛人。
屋子里也好不到哪去,到处都覆着一层土。
沉鱼晾完湿衣裳,又回到院子,在角落寻了一截干柴,蹲在炉边,挽起袖子,学着傅怀玉从前的样子生火,炉膛里的火焰亮起,又引燃屋中的灯烛。
待屋内收拾净,沉鱼已是满头大汗,外面的天也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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