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刻，星雾未散。
听涛阁前的小广场上，已静立着七道身影。
百里文站在最前，一袭月白长衫纤尘不染，气息沉静。他身后是五名修士，三男两女，修为最低的也有筑基六层，最高的那位黑袍老者已是金丹初期巅峰，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硬气息。众人皆着统一制式的深蓝劲装，胸前绣着精致的浪涛纹，气息凝练，眼神锐利，一看便是百里策麾下真正的精锐。
凌栖迟赶到时，七道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她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青灰布衣，背后背着裹成棍的燎原刀，腰间挂着浪涛纹玉佩。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和拘谨，走到百里文面前，低头行礼：“文前辈，在下……我来晚了？”
“不晚。”百里文微微颔首，“入列。”
凌栖迟站到队伍末尾，感受到几道审视的视线在她身上扫过，尤其是她背后那根“破布棍”和只有筑基三层的修为，引来些许不易察觉的疑惑和轻视。她只当没看见，眼观鼻鼻观心。
“人齐了。”百里文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此行目的地，狂乱星涡外围第七号标记点。据三日前赵阔小队传回的情报及最新星力监测，该区域疑似存在一处规模不小的秽气汇聚之所，且有未明阵法波动。我们的任务是：一，确认秽气源头性质与范围；二，探查阵法痕迹，尽可能收集线索；三，评估威胁等级，采集关键残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星涡凶险，秽气诡谲。一切行动听我号令，不得擅自离队，不得私藏所获，更不可莽撞行事。若遇不可抗力，以保全自身、传递情报为第一要务。明白？”
“明白！”众人齐声应道，声调冷硬。
“出发。”
百里文当先化作一道流光，朝着营地东北方向疾射而去。七人紧随其后，凌栖迟催动灵力，勉强跟在队尾，看起来有些吃力，但总算没掉队。
越是靠近狂乱星涡，周遭景象越发诡异。
天空不再是靛蓝色，而是一种暗沉发黑的深紫，那些破碎的星带在这里扭曲成狂乱的漩涡状，缓缓转动间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力。地面上的星岩呈现出怪异的结晶化，棱角尖锐，颜色从深蓝渐变为暗红。空气里的星力不再是无序冲刷，而是变成了一种粘稠的、带着侵蚀感的压力，护体灵光被压得滋滋作响，消耗倍增。
四周一片死寂。
没有风声，没有兽吼，连星屑妖那令人厌烦的悉索声都消失了。只有星力涡流转动时发出的低沉嗡鸣，如同巨兽沉睡的呼吸。
队伍在一片相对平坦的结晶岩台边缘停下。
百里文取出罗盘状的法器，注入灵力。罗盘表面亮起复杂的星图，指针疯狂转动片刻，最终颤巍巍地指向岩台下方一处被暗红色结晶簇半掩的裂隙。
“就是那里。”百里文收起罗盘，看向黑袍老者，“戚老，劳烦探路。”
戚老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飘至裂隙边缘。他并指如剑，一道凝练的灰白色剑气射出，精准地削去洞口几丛最尖锐的结晶。剑气触及暗红结晶时，发出“嗤嗤”的腐蚀声，但很快被剑气中蕴含的锐金之力绞碎。
“洞口有残余秽气，浓度不低。”戚老声音沙哑，“但暂无活物气息。”
“保持阵型，依次进入。”百里文挥手，“林七，你走中间。”
队伍结成锋矢阵，戚老打头，百里文居中指挥，凌栖迟被护在中间偏后的位置。两名女修一左一右护在她两侧，另外两名男修断后。
裂隙入口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内里倾斜向下，岩壁光滑，像是被某种力量长期冲刷而成。越往下走，暗红色结晶越多，空气中那股阴冷的秽气也越发明显。护体灵光被侵蚀得飞快，众人不得不加大灵力输出。
凌栖迟走在队伍中，神识却悄然扩散。她左手虚握在袖中，扣着三张“纯阳破煞符”；右手则捏着一枚自制的“探灵珠”——实则是用边角料炼的小玩意儿，能对特定能量波动产生微弱感应。
下行了约莫百丈，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岩洞呈现在眼前。洞顶垂落着无数暗红色的钟乳状结晶，散发着幽幽的红光，将整个洞穴映照得如同血窟。洞窟中央，赫然矗立着一座半完成的诡异阵法。
阵法占地约十丈方圆，以暗红晶簇为基，地面刻满扭曲的黑色符文。符文线条中流动着粘稠的暗红色光晕，散发出浓烈的秽气与星力混杂的诡异波动。阵法周围，散落着一些破损的法器碎片和几具早已干瘪的尸骸，尸骸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暗红晶壳。
“蚀灵幽咒的异变阵法……”百里文面色凝重，“而且是在主动抽取星涡深处的狂暴星力，与秽气融合。他们在炼制什么东西？”
戚老上前几步，蹲在一具尸骸旁检查片刻，沉声道：“死亡时间不超过十日，精血魂魄被抽干，成了阵法养料。看服饰，有散修，也有……咱们的人。”
最后几个字带着寒意。
百里文眼神一厉：“骁公子的人？”
“不确定，但可能性很大。”戚老起身，“这手法，不像正常探索折损。”
就在这时，凌栖迟袖中的探灵珠突然轻轻一震。
她脚步一顿，目光迅速扫过洞穴左侧一处不起眼的岩壁阴影。那里看似寻常，但探灵珠对那道阴影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反应——不是秽气，也不是星力，而是一缕精纯凌厉、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锐金之气。
剑意残留。
很淡，但很新。
她心跳快了半拍，面上却不露声色，只小声对身旁的女修道：“这位师姐，那边岩壁……颜色好像有点不对？”
那女修闻言看去，皱了皱眉：“哪里？”
“就、就是那块凸出来的石头下面，阴影里……好像比别处暗一点？”凌栖迟语气带着不确定的怯意。
百里文听力极佳，立刻转头看向那处。他凝神感应片刻，眼中精光一闪：“有隐匿阵法痕迹！戚老，破开它！”
戚老二话不说，并指一点，灰白剑气如毒蛇出洞，直刺阴影中心。
“啵”一声轻响，仿佛气泡破裂。那处阴影一阵扭曲，随即显露出后方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洞口。洞口边缘，残留着几道凌厉的剑痕，斩碎了原本布置在那里的隐匿阵纹。
剑痕新鲜，最多一两日。
“有人先我们一步来过。”百里文快步上前，查看剑痕，“这剑意……凌厉纯粹，是高手。而且，”他蹲下身，指尖拂过一道剑痕边缘沾染的些许暗红秽迹，“他与布置此阵的人交过手，还受了点秽气侵蚀。”
凌栖迟站在后面，看着那些剑痕，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是闻厌。他果然在这里，而且已经和叶枫的人对上了。看痕迹，他破了隐匿阵，进去探查过，但应该没触动主阵，否则这里不会这么“平静”。
“文叔，要进去吗？”一名男修问。
百里文沉吟片刻，摇头：“先办正事。戚老，带人采集阵法残留，重点取符文核心和那些流动的秽力凝晶。林七，用你的阳炎破秽符，在阵法外围布一层隔离屏障，防止我们触动时秽气爆发。”
“是！”
众人立刻分头行动。
凌栖迟从储物袋中取出六张“阳炎破秽符”，按照百里文指示，在阵法外围六个方位依次布下。符箓激活，金红色灵光连成一片，形成一个简易的纯阳结界，将阵法的秽气波动暂时隔绝压制。
就在她布下最后一张符箓，准备退回安全距离时，异变突生！
“吼——！！！”
洞穴深处，猛然传来一声非人非兽的狂暴嘶吼！声音中混杂着星力的尖啸与秽气的粘稠嘶鸣，震得整个岩洞嗡嗡作响，顶部的暗红结晶簌簌掉落。
紧接着，地面那半完成的阵法骤然亮起刺目的暗红光芒！黑色符文中流动的秽力如沸水般翻腾，瞬间冲破了阳炎结界的压制！
“不好！阵法被远程激发了！”百里文脸色大变，“所有人，退！”
但已经晚了。
阵法中心，暗红秽力疯狂凝聚，化作三条水桶粗细的秽力触手，如同有生命的巨蟒，朝着离得最近的戚老和两名男修狠狠抽去！触手所过之处，空气都被腐蚀出嗤嗤白烟。
戚老怒喝一声，灰白剑气暴涨，化作一道剑幕护在身前。触手抽在剑幕上，爆开大团暗红秽雾，剑幕灵光急速黯淡。那两名男修更是不堪，护体灵光被秽力一冲即溃，其中一人躲闪不及，胳膊被触手擦过，顿时皮开肉绽，伤口处暗红秽力疯狂往体内钻！
“救人！”百里文长袖一挥，数道清光打出，暂时逼退一条触手。两名女修也急忙上前，一个祭出飞剑斩击，一个抛出水蓝色绫罗法宝试图缠绕。
凌栖迟站在稍远处，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局，大脑飞速运转。
阵法被远程激发，说明布阵者就在附近，或者留有后手。秽力触手难缠，但核心还是那座阵法。只要破坏阵法核心，这些触手自会消散。
可怎么破坏？
她目光扫过阵法中心那几块最为硕大、秽力流转最汹涌的暗红晶簇。那应该是阵眼所在。但此刻阵法完全激活，秽力护罩厚实，强攻很难短时间内奏效。除非……
除非从内部破坏。
她猛地想起闻厌斩开的那处隐匿洞口。那洞口通往的方向，正好在阵法侧后方。如果从那里潜入，说不定能找到阵法的薄弱处，或者——直接找到操控阵法的人。
“林七！发什么呆！用符！”百里文的喝声传来。
凌栖迟回过神，看见一条秽力触手正冲破水蓝绫罗的束缚，朝着她这边扫来！她“慌忙”从储物袋中掏出一把符箓——都是她提前准备好的普通火球符、雷击符——不要钱似的扔出去。
符箓炸开，火光雷光闪烁，勉强将触手逼退几分，但收效甚微。
就在这混乱的间隙，她眼角余光瞥见，那处被闻厌破开的隐匿洞口内，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剑光一闪而逝。
很隐晦，仿佛只是星力折射的错觉。
但凌栖迟看懂了。
那是闻厌在示意——洞口安全，可以进来。
她再不犹豫，趁着又一条触手被戚老剑气引开的空档，身形看似狼狈地往侧方一滚，恰好滚到了那处洞口边缘。她“惊慌失措”地朝洞里看了一眼，然后像是被里面什么东西“吓到”，惊呼一声：“里、里面还有路！”
百里文正全力应对触手，闻言急喝：“别乱闯！危险！”
“可、可是外面更危险啊！”凌栖迟带着哭腔喊了一句，然后“不管不顾”地钻进了洞口。
“林七！”百里文想拦，却被一条触手死死缠住，分身乏术。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凌栖迟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桂香冷意，混杂着星力和秽气的味道。通道不长，不过十几丈，尽头是个更小的石室。
石室里空无一人，但地上残留着打坐调息的痕迹，岩壁上有几道新鲜的剑痕，指向石室另一侧一个仅容拳头通过的通风缝隙。缝隙处，插着一小截折断的、染着暗红秽迹的剑尖碎片。
碎片旁，用剑气刻着两个极小的字：阵枢，下。
凌栖迟捡起剑尖碎片，入手微凉，是闻厌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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