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城的桂花还在落，青瑶将最后一片花瓣夹进从旧物铺带的账本里。“留着当纪念。”她拍了拍账本，封面上“拾光铺”三个字已被摩挲得发亮，里面夹着的不止有花瓣，还有回音谷的蓝花、碾子湾的谷粒、隼鸣崖的鹰羽——像本被时光浸满的标本册。
“该出发了。”墨尘将三坛桂花酒搬上马车，酒坛上贴着青瑶画的小记号，“老掌柜说，得埋在朝南的山坡上，等明年中秋才能开封。”
林澈望着城门口的桂树，昨夜的灯影仿佛还在枝头晃动。守城的士兵笑着挥手：“客官开春再来啊，那时满城的桂芽嫩得能掐出水！”
离开望月城三里地，道旁的芦苇荡里突然飞出一群雁，排着“人”字往南飞。青瑶掀开车帘，指着雁群惊呼：“它们要去南方过冬了！”
“咱们也在往南走。”林澈望着雁群消失的方向，那里的天际线泛着淡蓝，“过了苍莽山，就是青风城的地界了。”
墨尘突然勒住缰绳，前方岔路口的老槐树下，站着个熟悉的身影——是拾光铺的张爷爷，正拄着拐杖朝他们挥手。“张爷爷怎么来了？”青瑶推开车门跳下去，老人的布衫上还沾着旧物铺的樟脑味。
“来送样东西。”张爷爷从布包里掏出个木盒，盒子上贴着“赠·同行者”的字条，“前日整理旧物，翻出这个，觉得该给你们。”
打开木盒，里面是副磨损的铜制罗盘，指针早已锈死，盘底刻着行小字：“路在脚下，亦在心头。”
“是五十年前一个行脚僧留下的。”张爷爷摩挲着罗盘边缘，“他说走遍天下才明白，罗盘指的从不是南北，是该不该走的方向。”
林澈将罗盘握在手里，铜面冰凉，却奇异地让人安心。“多谢张爷爷。”
老人摆摆手，目光落在马车后挂着的铜铃串上——那是从铜铃渡带的，经过一路颠簸，铃舌磨得更亮了。“你们这一路，捡的东西不少啊。”他笑着说，“旧物会老，念想却能跟着人走，挺好。”
雁群又飞回来了，在马车顶上盘旋两圈，像是在引路。张爷爷望着雁影轻叹：“雁每年都要飞，人也一样，总守着一个地方，心会发潮的。”他往回走了两步，又回头道，“那账本记满了，就自己找块布，接着往下写。”
青瑶用力点头，眼眶有点红。马车驶远时，她回头望见老人的身影被芦苇荡的影子裹着，像株守在路口的老桩，安静地目送每个远去的背影。
“张爷爷说的对。”林澈转动罗盘，锈死的指针在掌心微微颤动，“方向从来不是罗盘定的。”他想起在蚀心崖第一次握住剑的震颤，在万狐山面对怨念时的决断，在回音谷喊出心里话的释然——原来每一步选择，早已在心里刻好了轨迹。
行至苍莽山山脚，夕阳将山影拉得很长，像道横亘的屏障。山脚下的客栈挂着“归雁栈”的幌子，掌柜是个跛脚的老汉，见他们马车后挂着铜铃，突然笑了：“是从望月城来的吧？今早有群雁落在客栈屋顶，叫得格外欢。”
夜里的客栈很热闹，南来北往的旅人围在火堆旁说话。穿皮袍的商人说北方的雪能没过膝盖，戴斗笠的剑客讲苍莽山的狼群怕烟火，梳双丫髻的丫鬟抱着个锦盒，说是要去青风城投亲，盒里装着给小姐的桂花酥。
“青风城这两年可太平了。”邻座的书生喝了口酒，“听说有位姓林的修士，联合狐族和雾隐族，清了黑风谷的邪祟，还修了通山的路，现在南来北往的商队都走那条道。”
林澈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墨尘和青瑶相视一笑。原来那些曾以为艰难的时刻，早已化作别人口中的故事，像苍莽山的风，悄无声息地吹过了许多人的生活。
“明天过苍莽山，得早起。”掌柜送热水来时叮嘱道，“山腰的‘回音壁’最近总有人听见哭声，说是前几年翻山的商队遇了险，怨气没散。”
青瑶摸了摸腰间的铜铃串：“有我们在，不怕。”她的语气比初遇时沉稳了许多，狐火在指尖跳了跳，像团懂事的暖光。
深夜的客栈安静下来，只有火堆偶尔“噼啪”响。林澈望着窗外的山影，罗盘被他放在枕边，锈死的指针恰好对着苍莽山的方向。他想起张爷爷的话，想起那些被妥善收进账本的标本，突然明白所谓“归程”，从不是回到起点，而是带着一路的故事，走向下一段风景。
墨尘的剑在鞘中轻鸣，像是在应和山风。青瑶的呼吸很轻，怀里还抱着那本账本，梦里或许又回到了万狐山的雪夜，举着狐火追着兔子灯跑。
天微亮时，雁群再次飞过客栈，这次没有盘旋，径直朝南飞去。林澈三人整理好行囊，将桂花酒小心地裹进棉絮——等翻过苍莽山，找片朝南的山坡埋下，明年中秋，就着月光开封时，想必会尝到比蜜更浓的回甘。
马车驶进苍莽山的晨雾时，铜铃串轻轻晃响，与山间的溪流声撞在一起，像支轻快的调子。青瑶掀开窗帘，望着越来越近的回音壁，突然喊道：“苍莽山！我们来啦！”
山壁传来清晰的回音，比望月谷的更浑厚，带着山石的沉稳：“来啦——来啦——”
林澈握着罗盘，墨尘赶着马车，青瑶哼着从桂香坊学的小调。前路的雾还没散，但他们知道，只要铃铛还在响，身边的人还在，再深的雾，也会被朝阳晒成漫山的暖光。
苍莽山的风穿过车厢，带着草木的清气，吹动了账本的纸页，露出新的空白——那里正等着被写下新的故事，像归雁掠过的天空，永远为下一行足迹留着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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