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在低头整理抽屉，动作很轻，像是怕吵醒什么。我坐在床沿，目光落在书桌上的速写本上。那本子边角磨得发白，纸页微微翘起，像被翻过无数次。刚才他说想起民政局的画面时，眼神太认真，认真得让我心口发紧。
我走过去，指尖刚碰到本子，就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翻开第一页，是那天的便利店，他蹲着给我系鞋带，窗外飘着雨丝。再往后，是我煮糊了面，他站在灶台前皱眉的样子，锅里还冒着黑烟。一页页翻下去，全是我们的日常——晾在绳上的红围巾、茶几上并排的两个水杯、我靠在他肩上看老电影的夜晚。
直到最后一页。
我的手停在那里，指腹轻轻压住画纸。
是一场婚礼。没有礼堂，没有宾客。背景是我们这间出租屋，门口挂着那个旧门牌号。屋檐下摆着一张小桌，上面放着两碗热腾腾的面。新娘穿着最普通的米色外套，脖子上围着那条红围巾，笑得眼睛弯起来。新郎没穿西装，而是套着一件深蓝色的外卖服，袖口卷到小臂，手里捧着一束野花。
而那个新郎，是他。
我喉咙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哑：“这是你画的？”
他转过身，看见我在翻速写本，没说话，只是慢慢走过来，站在我身后。他的影子落在我肩膀上，温温地盖着。
“什么时候开始画的？”我问。
“从你说‘这次，我愿意了’那天。”他声音低，“我想把它变成真的。”
我盯着画中新娘的脸，一笔一划都那么细致，连她眼角的小痣都没漏掉。可我还是不敢伸手去碰，好像一碰，这画面就会碎。
“你记得那句话……是因为梦，还是因为真的想和我在一起？”
他没立刻回答。而是伸手，将速写本轻轻抽走，翻到背面。那里贴着一张便签，字迹工整：
【待完成事项】
1. 学会煮不糊的面
2. 记住她不吃香菜
3. 把存钱罐填满一百张照片
4. 带她去民政局
5. 教阿辞织围巾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
“不再等记忆回来，只想和你重新开始。”
他合上本子，双手捧着，递到我面前。
然后，单膝跪了下去。
我没有后退，也没有上前。只是站着，看着他低垂的头，额前的碎发遮住眉眼，手指却稳稳托着那本速写本，像捧着某种信物。
“我不需要戒指。”他说，“这本子里画的每一笔，都是我想给你的日子。如果你觉得太突然，我可以继续等。但今天，我想让你知道——我不是在弥补过去，是在争取未来。”
窗外天色忽然暗了下来。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窗帘一荡。紧接着，一声闷雷滚过，雨点砸在屋顶上，噼啪作响。
我低头看他。雨水顺着屋檐流下来，在模型小屋的边缘连成细线，一串串滴落，像挂起了一道帘子。
“如果哪天你想起来了所有事，”我终于开口，声音有点抖，“会不会觉得今天很荒唐？一个总裁，跪在十五平米的出租屋里，拿个速写本当求婚信物？”
他抬头看我，眼神很静，却亮得惊人。
“我记得最清楚的事，就是你说‘这次我愿意了’。”他说，“哪怕全世界都忘了，我也要让它发生一次。”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铁皮屋顶，轰隆声盖过一切。可他就那样跪着，掌心向上，速写本稳稳托着，没有一丝动摇。
我蹲下身，与他平视。
水汽从窗外漫进来，带着湿意。我的膝盖压在地板上，凉凉的。我们之间只隔了一本打开的画册，画里的新人正笑着吃面，背景是斑驳的墙和褪色的门帘。
“我不是不信你。”我说，“我是怕自己配不上你的世界。”
他忽然笑了下，极轻，却暖得让人心颤。
“她的世界，才是我的归处。”他指着画旁一行小字，“你看，我一直都知道。”
那是我熟悉的字迹，不是最近写的，像是很久以前就刻上去的。就像那晚他在烤红薯上用糖浆写下“晚”字一样，笨拙，却固执。
我伸手，不是去拿本子，而是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指微凉，掌心有些薄茧，是最近学做饭留下的痕迹。我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把速写本轻轻合上，然后塞进他怀里。
“你要娶的不是‘晚’这个符号。”我说，“是每天会骂你笨、煮糊面、抢鸡蛋的那个女人。”
他反手扣住我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坚定。
“我要的，从来就只有这个女人。”
雨还在下。水流顺着屋檐滑落，连成密密的线，把整个小屋围在中间。外面的世界模糊了，只剩下这一方空间，亮着灯，有人等着我回家。
我笑了，眼角有点发热。
“那……速写本先不还你。”我说，“等我画完回礼再说。”
他看着我，没问是什么，只是点头。
我站起来，拉他起身。他顺着力道站起来，还抱着那本速写本，像抱着什么宝贝。我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翻出一支旧钢笔，笔帽都有些变形了。
“你画的是你的未来。”我拧开笔帽，翻开速写本最后一页空白处，“现在，轮到我了。”
他站在我身后，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我低头，在纸上画下第一笔。
是一个男人站在灶台前，手里拿着锅铲，眉头皱成一团。锅里又冒起了黑烟。旁边写着一行小字：“第七次尝试煮面失败，奖励：一个拥抱。”
他低头看，嘴角慢慢扬起。
我继续画。
第二幅，是他蹲在地上修漏水的水管，脸上沾了灰，我站在旁边递毛巾。第三幅，是我们挤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睡着了，头歪在我肩上。第四幅，是他在晨光里醒来，第一眼就看向床沿的我。
每画一幅，我就听见他呼吸变重一点。
最后一幅，我画的是今天。
他跪在地上，捧着速写本，眼神专注得像在许愿。我站在他面前，伸手去握他的手。背景是暴雨中的出租屋，屋檐滴水成帘，而屋内灯光温暖，照着两张脸。
我在画下方写了一行字：
“他说，不再等记忆回来。我说，我信他这一次。”
画完最后一笔，我放下笔，轻轻合上速写本。
他接过本子，手指摩挲着封面，久久没说话。
“回礼收到了。”他低声说。
我点点头，转身走向厨房。
“饿了吗？”我说，“我煮面给你吃。”
“好。”他跟过来，站在我身后，靠在门框上，“这次别放太多盐。”
“嗯。”我舀水进锅，“上次你说像海水。”
“也不是那么咸。”他顿了顿，“就是差点意思。”
锅里的水开始冒泡，热气往上窜。我捞起面条抖了抖，放进碗里。他接过碗，手指碰到我的指尖，停了一秒才拿稳。
“我会记住的。”他说，“每一顿饭，每一个字，每一次你对我说‘今天真好’。”
我搅了搅面汤，热气扑在脸上。他站在我身后，没有走，也没有说话。可我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像一种无声的确认。
窗外雨未停，屋檐滴水依旧连成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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