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锁落下的声响还在耳畔震荡,我跪在蒲团上,脊背挺直如松。冷风自窗隙钻入,拂过颈后碎发,带来一阵刺骨寒意。膝下石砖沁着夜露的湿气,麻木从脚底缓缓爬升,却未侵入心神。
我闭目调息,呼吸绵长而均匀,实则将耳力尽数外放。太乙真人曾授“听风辨踪”之法,教人于万籁中辨出一丝异动。此刻祠堂内外,虫鸣断续,树叶轻响,远处更鼓敲过子时。一切看似寻常,可我知,真正的变数,往往藏于最静之时。
三粒石子接连叩窗,间隔精准,落地无声——是青鸾惯用的暗号节奏。我眸光微闪,仍垂首不动,只眼角余光凝向窗纸。一道纤影攀上老槐枝干,月白袖口翻飞如蝶,手腕一扬,纸团穿缝而入,滚落于前。
门外灯笼光影晃动,有仆妇提灯巡夜。我屏息静坐,任冷风扑面,眉睫不颤。待脚步远去,才缓缓俯身,指尖触地,将纸团悄然拾起,藏入袖袋。动作极轻,未惊起半点尘灰。
那纸上只四字:“速毁兵书。”
我指腹摩挲纸面,忽觉一丝药香隐现,极淡,却是熟悉的味道——金疮药中掺了雪莲与赤苓,苏青鸾每回练剑受伤必亲自调配。这气息一入鼻端,心便定了三分。
她来了。
不是旁人,是青鸾。
她既敢夜闯将军府,攀墙传信,必已勘清巡夜路线,也知母亲不会亲至祠堂查验。此信非恐吓,而是警示。兵书已被搜出,何须再毁?真正该毁的,是我妆奁夹层里那份手抄副本——若被查出,便是欺上加罪,连累师门。
可那是父亲临终前亲手交予我的《六韬》残卷,笔迹犹存,墨痕未干,如何能轻易付之一炬?
指尖压住纸角,我在心中推演利害。若不毁,一旦被仆妇翻找出来,便是死局;若毁,又恐错失先机。青鸾不会无故示警,她定已探得内情,或见母亲另有布置。
我缓缓将纸团移至唇边,借衣袖遮掩,以齿咬开一角。果然,内层另附一行小字,墨色极淡,若非对光细看,几不可见:
“寅时三刻,后门老槐树下见。”
字迹清瘦利落,正是青鸾少时练剑间隙习字的模样。她留此约期,非为逃遁,而是接应。她要我赴约,必有后招。
我将纸团揉成小团,塞入贴身小袋,藏于腋下。那里有一道旧伤,寒毒发作时常隐隐作痛,如今反倒成了藏物的最佳位置——纵有人搜身,也不敢贸然触碰嫡女躯体。
时间紧迫。距寅时三刻不足两刻钟,我须在这两个时辰内稳住身形,不露破绽。看守每隔半个时辰换岗一次,方才那人已走,下一拨不久将至。
我垂首闭目,伪装昏睡。呼吸放缓,心跳沉稳,连睫毛都不曾轻颤。冷风刮面,膝盖早已失去知觉,唯有指尖尚能活动。我悄悄移手至膝侧,以指甲轻压环跳穴,逼迫气血流转。麻痹感稍减,但不敢久动,唯恐引人怀疑。
祠堂外,风声渐紧。老槐枝叶摇曳,影子扫过窗纸,如同鬼爪划动。我却知,那树上之人早已离去,此刻应在后园等候。她不会久留,也不会现身。她是来送信的,不是来陪我受罚的。
可我亦知,她定会等。
自幼同门,她从未让我空等过一次。
当年我在观星台背《阴符经》,漏记一句,她便在雪地里站了一夜,直到我补全为止。她说:“你记不得的,我替你记住。”如今我被困祠堂,她怎会不来?
只是这一次,她不能再涉险。
我默念《鬼谷子》中“静若处子,动若雷霆”八字,心志愈坚。眼下最要紧的,不是如何赴约,而是如何让看守相信我仍在悔过。若被察觉异样,轻则加派守卫,重则提前搜身,届时不仅密会难成,连最后一线生机也将断绝。
远处传来更鼓,二更时刻。
我微微调整坐姿,将重心移向左腿,右腿缓缓放松。寒毒在血脉中潜伏,尚未发作,这是我唯一的优势。若此时毒发,冷汗淋漓、颤抖不止,必遭怀疑。所幸今夜气温尚可,未激其势。
我回想昨夜混乱之中,匕首刃片已被我藏入袖中。虽不足寸长,却锋利无比。若真到了绝境,它可割喉,也可断绳。但现在,它只能藏好,不能出鞘。
青鸾要我寅时三刻赴约,必有安排。她不会让我空手而去。
或许……她带来了火漆封的文书?
又或许,是师父早年留下的信物?
我不敢多想,唯恐心绪波动引起寒毒。只将注意力重新收归耳际,细辨门外动静。
片刻后,灯笼光影再度逼近。一名仆妇停在门前,透过门缝窥探。我依旧闭目,呼吸平稳,脸上沾了一片落叶也不拂去。
她驻足良久,终低声嘀咕:“小姐这般跪着,怕是要病倒了。”
另一人远远应道:“夫人说了,不悔过就不准起身,谁也别心软。”
“可到底是自家骨肉……”
话音未落,已被打断:“慎言!这话若传到夫人耳中,咱们都吃罪不起。”
脚步声渐远。
我仍不动,直至确认无人回头,才悄然睁开双眼。眸光清冷如霜,映着窗外残月。
寅时三刻,后门老槐树下。
我记下了。
现在,只需等。
等时间流逝,等夜色最深,等那一声轻叩再度响起。
我将左手缓缓移至袖中,握住那片冰冷的刃片。金属贴着掌心,寒意渗入血脉,却让我更加清醒。
外面风更大了,吹得窗棂轻响。
我忽然察觉——方才那阵风里,夹杂着一丝极细微的震动。
像是有人在树上轻轻踩断了一根枯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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