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至,天色仍沉在灰蓝里。我睁眼时,指尖先触到了胸前那本《鬼谷子》的硬角,压在玉佩之上,温凉相叠。昨夜苏青鸾留下的药粉还攥在掌心,纸包已微潮,是汗意浸透所致。
我缓缓坐起,脊背贴着床板撑稳身形。寒毒未退,四肢如裹湿絮,动一寸都需用力。可不能再等了。
母亲递折入宫的事,不会拖过今日。若我不在她动手前寻到证据,便再无机会踏出这府门一步。
我披衣起身,斗篷取自柜底最深处,深青近黑,不反光。发簪拔下,铜质细柄,在灯下轻轻磨过窗栓——咔一声轻响,后窗松动。四更梆子刚歇,巡夜人换岗的空隙,不过半盏茶工夫。
藏书阁在府西,三层木楼,顶层锁钥由父亲亲管。但我记得小时候曾见他带我去过一次,那时他说:“兵书不可乱翻,唯真求知者,方可登顶。”
我贴着回廊外侧走,脚步放轻,鞋底避过石缝里的碎叶。阁楼后窗朝林,常年不开,积尘厚。我以袖掩面,推开半扇,翻身而入。
一楼满架律令、田册、家训,皆为常卷。我未停留,径直上楼。楼梯踩上去无声,是因年久失修,木板早已被踩得塌陷,反而不易发出脆响。
第二层存历代奏疏与军报抄录,我略一扫视,目光落在角落一个铁箱上——箱面有锁,但锁扣歪斜,似被人强行撬开又合上。我未近前,只记下位置。
拾阶至三楼,空气骤静。这里只摆十余函珍本,按编号排列。我在第七格寻到《鬼谷子》全卷,刻本年代与师父所赠那册一致。抽出时,书脊发出细微“嘶”声,像纸页在呼吸。
我将两本书并置案头,借窗外微光比对。同一页,同一行批注,字迹出自一人之手——确是我父笔锋。再看那道横贯纸面的裂痕,走势、深浅、收尾弧度,皆与怀中书上的“断江势”剑痕分毫不差。
不是巧合。
我指尖顺着裂口滑动,忽觉夹层中有滞涩感。轻轻掀开内衬纸页,一张泛黄纸笺悄然滑落。
它薄如蝉翼,边缘已磨损,显然藏匿多年。我屏息展开,其上绘着半幅山河图:左侧为山脊连绵,峰形奇特,三主峰并立,中高旁低;右侧水系蜿蜒,河道呈“之”字转折,末端断于空白处。
图无署名,无地名,唯有右下角一道斜向下微带弧度的划痕——正是“断江势”的收锋之迹。
我心跳一滞,立刻从怀中取出玉佩,翻转背面。那一瞬,指尖几乎颤抖。
玉佩背面雕纹为云雷纹样,但在左下方,有一道极细的凹线,走势与纸笺上的剑痕完全吻合。若将玉佩边缘对准那道痕迹,竟能严丝合缝地嵌合。
这不是偶然的纹路重叠。
这是信物与密图的契合。
我脑中电光一闪——父亲当年为何将此书交予太乙真人?又为何要在书中留下剑痕?他是否早已预料我会回到此处,亲手揭开这一页?
正思忖间,楼下传来木梯轻震。
有人上来了。
我迅速将纸笺塞回《鬼谷子》夹层,合书入怀。油灯尚有余烬,我伸手覆灭最后一缕火光,随即闪身退至最高一排书架之后,蜷身蹲伏。
脚步声停在二楼。
没有说话,也没有翻动书籍的声音,只有缓慢移动的节奏,像是在搜寻什么。那人走得极稳,每一步间隔相同,不急不躁,仿佛知道楼上无人,却仍要走完这一程。
我贴紧书架背面,透过板缝向下望。
一道身影出现在楼梯口,黑衣裹身,帽檐压得极低。他并未上三楼,只是站在二层中央,目光扫过那个被撬过的铁箱,随后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食指横划过喉。
那是军中暗号:**灭口**。
我瞳孔微缩。
他不是家仆,也不是府中护院。这身法、这步距、这手势,分明是边军斥候的做派。
他在找什么?是这本书?还是这张图?
他停留片刻,转身下楼,动作依旧沉稳。直至脚步彻底消失在门外,我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气。
冷汗已浸透里衣。
我低头看向怀中的书,手指仍紧扣封面。那张纸笺虽已藏好,可方才那人的一举一动,都像刀刻进我心里。
他们也在找它。
而且,他们知道这阁中有东西不该存在。
我不能久留。天亮前必须离开,否则一旦巡夜改道,我便再难脱身。
正欲起身,忽觉眼角余光掠过窗棂——外面树影不动,可玻璃上却映出一道模糊倒影。
有人在外面。
我僵住,未敢抬头。
那倒影并未靠近窗户,只是静静立于林边,似乎在等什么人。
我悄悄挪动身体,避开直对窗的位置,同时将匕首残片从袖中抽出,握在掌心。刃口虽钝,但足以割破咽喉。
时间一点点过去。
外面的人终于动了。他没有进楼,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小物,轻轻放在窗台边缘,随即转身离去。
我等了足足一炷香,确认再无动静,才敢靠近窗边。
那是一枚铜牌,巴掌大小,正面刻着“戌”字,背面纹路与玉佩上的凹线如出一辙。
我认得这个标记。
小时候曾在父亲的密匣里见过一次,他说:“此令不出,军不动。”
这是调兵符的副牌,仅作信验之用,绝不外流。
如今它竟出现在藏书阁外,被人悄然放置。
是谁放的?
是警告?还是……指引?
我捏紧铜牌,掌心发烫。
窗外树影忽然晃了一下,枝叶交错间露出一角衣摆——深灰,绣着暗纹。
那人并未走远,正站在第三棵柏树后,右手搭在腰间,像是握着一把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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