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妍的名字被报幕声吞进灯光里,我站在后排角落,工装裤口袋还空着,那张客户留的纸条早被我扔了。楼梯口的风已经停了,可我手臂被包带撞过的地方还在隐隐发烫。
舞台上的她刚开口,我就听出来了——音不对。
不是节奏慢了半拍,是气息乱了。第一句还没唱完,声音就抖,像是冷天里呵出的白气,刚飘出来就被风吹散。台下有人低头看手机,评委的笔在评分表上停了几秒,又划拉两下。
我没动。
她不该是这样的。三个月练一首歌,每天晚上在阳台唱到十一点,我送完快递回来,还能听见她卡在副歌那句反复练。可现在,她连最基本的换气都忘了。
我下意识闭上眼。
手指贴着膝盖,轻轻敲。三下,停顿,再三下——是我们小时候听妈妈唱的那首老歌的节拍。美妍紧张的时候,我就这样打拍子给她听。她会顺着我的节奏,慢慢稳下来。
可今天没人给她节奏。
我睁开眼,她正卡在第二段主歌,音准往下坠,像踩空了台阶。我喉咙一紧,没想太多,只是张了开口,用气声哼出她该走的旋律。声音压得很低,几乎只是震动,可那调子清清楚楚地浮在空气里,稳稳托住她该接的那句。
前排一个穿蓝裙子的老太太忽然侧过头。
我没注意她,只盯着美妍。她好像听见了,肩膀微微一动,下一拍,她跟上了。
我继续哼,没再停。
声音还是轻,但比刚才多了点实感,从胸口推出来,带着一点暖意。我忘了自己在哪儿,忘了刚才后台的争执,忘了手臂上的疼。我只知道,她在台上,不能塌。
她唱到副歌,气息又虚了。高音起不来,声音劈了一下。
我立刻用胸腔托住那句,声音没拔高,却更沉,像一根线,把她往下坠的声音轻轻拉了回来。
台下有人抬头。
一个戴眼镜的女孩转过身,看了我一眼,手伸进包里掏手机。我没躲,也没停。美妍的节奏已经稳了,她开始顺着我的声音走。她的嗓音还是不够亮,可至少,没再断。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扩。
不是刻意唱,是身体在替我做决定。那旋律从记忆深处浮上来,带着小时候阳台上的风、楼下小摊的叫卖、还有美妍缩在我怀里听我唱歌的呼吸声。它自然地流出来,像水找到了河道。
老太太悄悄把手放在腿上,跟着轻轻拍。
旁边穿校服的女孩录了一段,没关手机,就搁在膝盖上。
我察觉到不对,猛地睁眼。
四周围好几双眼睛看着我。有好奇,有惊讶,也有种说不清的震动。我立刻闭嘴,低下头,想往后退一步。
可就在这时,美妍又卡了。
副歌最后一句,她想冲高音,结果声带一紧,直接破了。
全场静了半秒。
我心口一揪,根本来不及想,又张了嘴。这一次,我没压声音。一个长音从我胸口推出,稳稳托住她没唱完的尾音,像搭了根桥,让她能安全落地。
那声音一出,我自己都愣了。
它不像我平时说话的声音,也不像我哼歌时的气声。它是实的,带着一点沙,一点暖,像冬天里一杯刚冲开的蜂蜜水,顺着喉咙滑下去,连耳朵都跟着发烫。
台下有人“嗯”了一声。
不是惊讶,是被触动。
我赶紧收声,低头想走。
可舞台上的音乐还没停。美妍唱完了,主持人上台,说了几句场面话,台下掌声稀稀拉拉。她鞠躬,脚步有点晃,眼神往观众席扫,明显在找我。
我站在角落,没动。
她看见我,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肩膀松了。
我冲她点了点头。
她转身下台,背影还是有点僵,但至少,没哭。
我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工装袖子蹭过脸颊,布料粗糙,沾了点湿。我才发觉,自己出了一身汗,后背全湿透了。
这地方太闷。
我转身想走,刚迈一步,眼角扫到舞台侧边。
有个人站着。
他背对着灯光,手里拿着平板,穿一件深色夹克,肩线很直。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半边侧脸,下颌线绷着,像是刚从什么重要的事里抽出身。
他没看舞台。
他在看我。
准确地说,是盯着我刚才站的位置。
我停住。
他手指还停在平板边缘,没动。眼神没闪,也没移开。就那么定着,像是在确认刚才那声音是不是真的从这儿出来的。
我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他没追过来,也没说话。只是站在那儿,像一尊突然静止的雕像。
台上的主持人开始介绍下一个选手,灯光切换,音乐响起。人群的注意力被拉走,嗡嗡的说话声重新浮起来。可我还能感觉到他的目光。
它没离开。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尖有点抖,不是害怕,是刚才那几声哼唱耗了力气。我捏了捏掌心,想压住那股虚。
他还在看。
我猛地抬头。
他没躲。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眼神动了一下。不是惊讶,也不是质疑。是一种我读不懂的东西——像发现什么丢了很久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让他一时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碰。
我立刻转身。
脚步比我想的快。
我往出口走,鞋底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身后没有脚步声,没人叫我。可我知道,他还在那儿。
我推开安全门,冷风扑面。
走廊灯比刚才亮了些,地毯还是那股陈年霉味。我靠墙站了两秒,喘了口气。手伸进裤兜,摸到一片空。那张纸条没了,连渣都没剩。
我闭上眼。
耳边突然响起刚才那句高音。
不是美妍唱的,是我托的那声。
它在我脑子里回了一遍,清清楚楚,像刻进去的。
我睁开眼,正要迈步,忽然听见身后门又被推开。
我没回头。
脚步很轻,但没躲。
我站着没动。
那人走到我身后两步,停了。
我没转身。
他也没说话。
走廊的风从窗户灌进来,吹得我工装裤脚轻轻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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