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团光相撞的刹那,白璃的灯笼突然爆出刺目青光。
她提着灯芯走进去,半透明的指尖拂过陈默眉心,像是要替他擦去额角的血:“轮盘非天赐……”她的声音比月光还轻,“乃初代人皇补天时,以执刀者血脉凝练的‘命核’。”
陈默瞳孔骤缩。
他看见白璃的魂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发梢先淡成雾,接着是腰间的玉佩纹路,最后连那盏灯笼都成了虚影。
“它选你……”她又向前一步,魂光裹住即将相撞的轮盘与金身,“因你是唯一……愿为苍生舍命之人。”
话音未落,白璃整个人碎成星屑。
那些细碎的光点并未飘散,反而凝成一道玄色符印,“叮”地落入轮盘中心。
陈默心口的龙鳞突然发烫,他分明听见血脉里响起一声清越的钟鸣——那是命核被激活的声音。
“不!”陆九渊的嘶吼震落岩顶碎石。
他望着失控的金身,那尊本该承载正统气运的法相此刻竟在吞噬龙渊里游荡的战魂,青黑色的怨气顺着它的指尖滴落,在地面腐蚀出焦黑的坑洞。
天机阁主的道袍被气浪掀得猎猎作响,他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在祖祠看到的预言:“当执刀者以血为引,伪帝必露獠牙。”原来他守护了半生的“正统”,不过是个吸人血肉的毒瘤。
“吾愧对列祖……”陆九渊踉跄着扶住岩壁,青铜罗盘在掌心烫出红印,“也误了天下。”他突然将罗盘倒转,尖端对准心口。
陈默看见他喉结滚动,像是咽下了所有未说出口的悔恨,然后狠狠一刺——鲜血顺着罗盘纹路爬满全身,将他整个人染成刺目的红。
“陈默!”他的声音带着破碎的气音,“若你还念一丝大周……就让它止于此!”
陈默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
他能感觉到“无局之阵”的脉络在脚下蔓延,那些由血线勾勒的符文正疯狂吸收轮盘的能量,可地脉深处的封印缺口太大,像是张着嘴的巨兽。
他突然摸到腰间的婚书——那张被苏府老夫人当众撕过、被门房踩过、被下人们塞在茅厕的赘婿凭证,此刻正贴着他的皮肤发烫。
“就它了。”陈默扯断红绳,婚书“唰”地展开。
他咬破舌尖,腥甜的血珠顺着下巴滴落,在纸面上晕开。
第一滴血流过“陈默”二字时,宰相府的鎏金印记突然浮现;第二滴浸到“苏清漪”名字旁,她当年按的指印泛出淡粉,像是少女羞涩时的耳尖;第三滴落在落款处,山河令的纹路竟从纸里钻出来,在半空勾出半座江山。
“去!”陈默将婚书抛向祭坛中心。
血光中,那张被羞辱了三年的纸页突然膨胀,化作一方玉玺雏形。
它浮在半空,底部刻着“与民同命”四个古字,顶部盘踞的螭龙正缓缓睁眼——那是苏清漪藏在暗格里的画像上,她母亲旧衣上的纹样。
玉玺下沉的瞬间,地脉传来闷响,缺口开始闭合。
“少主……”
沙哑的呼唤混着血沫撞进陈默耳中。
他转头,看见沈归舟不知何时爬到了祖碑前。
老人后背的血痕已经凝结成暗红的蛛网,却仍在用指甲抠着碑底的缝隙。
陈默注意到他手腕上的青筋暴起,像几条扭曲的蛇——那是在蓄力,在等待某个时机。
龙渊的月光突然更亮了。
龙渊的月光淬成了银刃。
沈归舟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攥紧腰间短刀,刀刃划过腕间时带起细碎血珠,像撒了把红珊瑚在青石板上。
他跪在祖碑前,将腕口按在斑驳的石纹上,暗红的血顺着刻痕蜿蜒,像活过来的蚯蚓——那是陈氏先祖用骨血刻下的守碑咒,三百年了,终于等到带陈家血脉的人来唤醒。
\"老匹夫......\"他喉间溢出浑浊的笑,后背的血痂被动作扯裂,新血混着旧血浸透粗布麻衣,\"当年你说我护不住龙渊,今日......\"他突然暴喝,指甲抠进碑底缝隙,将染血的短刀往石缝里一插,\"看老子给你转他娘的天!\"
地底下传来闷雷似的轰鸣。
陈默站在半空中的玉玺雏形上,能清晰感觉到脚下的祭坛在震颤——那些被血线勾连的符文突然逆着星轨转动,连带着他腰间的龙鳞都在发烫。
他望着沈归舟佝偻的背影,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宰相府柴房,这个老乞丐曾蹲在檐下,往他破碗里丢过半块冷炊饼。
原来从那时起,命运的线头就已经缠上了。
\"陈默!\"沈归舟的嘶吼撞进风里,\"转起来!
转起来就能合上地脉!\"他枯瘦的手臂青筋暴起,像几条扭曲的蛇缠在短刀柄上,整个人几乎要贴在碑上,\"用你手里那根破棍子!
当年太祖就是用它敲开帝陵的!\"
陈默低头看向掌心。
那根陪了他三年的劈柴棍不知何时裂了道缝,裂缝里渗出幽蓝的光——是白璃消散前凝成的符印,不知何时钻进了木芯。
他突然想起苏清漪总嫌这棍子碍眼,说要给他换根新的;想起门房拿它敲过他的膝盖,说赘婿的手只配握这个。
此刻这根被踩过、劈过、烧过的木棍,在月光下泛着玉一般的光泽。
\"我曾跪过。\"他的声音突然响起来,震得祭坛上的碎石簌簌往下掉。
玉玺在他脚下旋转,\"所以我懂百姓之苦——跪在雪地里等粥的老妇,跪在公堂外喊冤的稚子,跪在城墙下被抽税的商户。\"他举起木棍,裂痕里的光窜成了火,\"我曾被弃!\"风掀起他的破衫,露出心口狰狞的旧疤,那是苏府二公子拿剑刺的,\"所以我知权力之毒——弃赘婿如弃草芥,弃百姓如弃敝屣,弃天下如弃棋盘!\"
玉玺突然发出嗡鸣。
底部\"与民同命\"四个古字迸出金芒,顶部的螭龙睁开眼,瞳孔里映着陈默泛红的眼眶:\"今日,以此身为此印!\"他挥下木棍,砸在玉玺中心,\"耻辱即根基——\"木梢擦过沈归舟染血的手背,\"卑微亦可载道!\"
地动山摇。
玉玺\"轰\"地砸进祭坛中心。
陈默看见千万道金光从地底窜出,那些游荡在龙渊里的前朝战魂突然解下甲胄,跪伏在地——他们的刀枪化作光点,他们的血痕融成雾,全部涌进地脉缺口。
伪帝金身发出刺耳的哀鸣,青黑色的怨气像被抽干的墨汁,露出里面那张年轻的脸——是李昭阳,那个总爱穿玄色锦袍、在御书房和他下围棋的小皇帝。
\"替我......\"李昭阳的脸在崩解前突然露出笑,血从他七窍流出,\"看看太平。\"
陈默踉跄着跪下来。
他想伸手去抓,可那抹身影已经碎成了星屑。
风卷着血珠打在他脸上,咸涩的,像三年前苏老夫人撕婚书时溅的茶沫。
\"陈大人。\"
苍老的声音从龙渊古寺方向传来。
帝阙老僧不知何时站在了祭坛边缘,褪色的袈裟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望着正在闭合的地脉缺口,合十的手掌间浮起半枚金印,\"命核归位了。\"他的目光扫过陈默怀里的玉玺,扫过沈归舟瘫在碑前的身躯,最后落在陆九渊盘坐的位置——那里只剩一堆白灰,和一枚静立的青铜罗盘,\"轮盘不再显,运......\"他咳嗽两声,浑浊的眼睛突然清亮如少年,\"在苍生。\"
陆九渊的灰被风卷起来,掠过陈默发梢时,他听见一声极轻的\"对不起\"。
七日后,京都春寒未褪。
苏清漪在丞相府的暖阁里醒来,指尖刚动了动,就碰到一片温热。
她偏头,看见枕边躺着枚新铸的玉玺,底纹歪歪扭扭,仔细看竟是用婚书上的字迹拓的——\"陈默苏清漪\"几个字被金漆填得饱满,连当年她按的粉指印都清晰可见。
窗外的阳光漏进来,在玉玺上跳成金斑,她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她把婚书摔在陈默脚边时,他蹲下去捡的动作,背影像株被雪压弯的竹。
\"姐姐。\"
柳如烟的声音从廊下飘进来。
苏清漪撑着身子坐起来,看见影阁楼主倚着朱漆柱子,发间的银饰在风里轻响。
她顺着柳如烟的目光望过去,只见城门外的烽燧台空着——往日那里总立着个穿破衫的身影,仰头数云。
\"他没回来。\"柳如烟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话音未落,天际突然划过一道青金光芒,似刀锋劈开云层。
苏清漪的识海里\"嗡\"地一响,有个带着点哑的声音轻轻说:\"妈,锅我掌好了......接下来,该你们吃饭了。\"
她猛地抓住玉玺,指节发白。
祠堂里,那根旧木棍不知何时立在了供桌中央。
顶端的光没有灭,像盏守夜的灯,把\"陈氏先祖之灵\"的牌位照得发亮。
龙渊祭坛崩塌七日了。
京都外的春寒里,卖糖葫芦的老汉蹲在墙根,跟挑担的货郎咬耳朵:\"听说龙渊半夜有龙吟?\"货郎往手心里哈气:\"我表舅在城门当差,说今早有人看见个穿破衫的,扛着根发光的棍子往南去了......\"
风卷着他们的话往南吹,掠过新耕的田垄,掠过冒芽的柳枝,掠过正在写\"与民同命\"诏书的御书房,最后停在一座破庙前——门檐下,有人正蹲在灶前添柴,锅里的粥香飘出来,混着他哼的不成调的曲儿:\"莫笑赘婿低,且看云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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