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总，您看，现在这情况，这条街的‘价值’，或者说‘收购成本’，恐怕和您之前预想的，不太一样了吧？天琦集团家大业大，但为了这么一条被‘保护’起来的、暂时不能开发的小街，投入远超预算的资金去强行收购……是不是有点……不太划算？”
我刻意在“保护”、“暂时不能开发”、“远超预算”这几个词上加了重音。每一个词，都像一根针，扎在周琦最在意的地方——成本、效率、利益最大化。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飞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看着周琦那变得异常难看的脸色，嘴角忍不住向上扯了扯。
夕悦站在我身后，紧张地屏住了呼吸，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就在这时，网吧那扇厚重的棉门帘又一次被掀开了。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周琦的人，也不是周敏，而是这条街上另外四五家网吧的老板！
他们像是约好了一样，顶着风雪，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豁出去和一丝丝亢奋的神情，呼啦啦地涌了进来，瞬间把本就不大的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周总！周总您在这儿太好了！”为首的“极速”老板老刘，一个平时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此刻脸膛通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激动的，他搓着手，声音带着点抖，却异常响亮。
“您要收购我们这条街，我们……我们没意见！就是这价钱……您看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对对对！周总！”’冲浪’的老陈立刻接上话，他是个精瘦的南方人，此刻眼睛发亮。
“您是大老板，手指缝里漏点就够我们吃喝了！您给飞越王老板那价……我们觉得吧，不太合适！我们那地段，比王老板这儿可好多了！”
“就是啊周总！”’星际’的张婶，一个嗓门洪亮的中年妇女，挤到前面。
“我那网吧新换的三十台机器！崭新！奔腾！您给那点钱，连本儿都回不来！这不合适！得加钱！至少……至少得翻个倍！”
“翻倍？我看得翻三倍！”
“就是！周总您不能厚此薄彼啊！”
“对！统一价！我们都得涨！”
群情瞬间“激奋”起来。
四五个老板七嘴八舌，脸红脖子粗，仿佛两天前那个被侯三吓得唯唯诺诺的人不是他们。
要求加价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目标出奇地一致——涨价！而且是大幅度的涨价！小小的网吧瞬间变成了嘈杂的菜市场。
周琦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这群突然变得“团结”且“贪婪”的网吧老板，最后，那两道冰冷锐利、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的视线，如同两把淬了寒冰的匕首，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他脸上那层温文尔雅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冰冷、带着赤裸裸嘲弄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的弧度。
“王越！”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洞悉一切的了然。
“好手段。”他向前微微倾身，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毒蛇锁定了猎物。
“你以为，联合这群乌合之众，抬抬价，耍耍这点小聪明，就能扳倒我周琦？就能挡得住天琦集团的路？”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和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
网吧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和周琦身上。
林飞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夕悦的手心全是汗。
那些刚才还“义愤填膺”的老板们，此刻也像被掐住了脖子，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周琦那慑人的目光。
面对周琦那几乎能刺穿人心的逼视，我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清晰、坦然，甚至带上了一丝无辜。
我摊开双手，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同病相怜”：“我们这些人，小门小户的，没什么见识。这两天房东们突然都变了卦，要涨租金，而且一涨就是翻着跟头往上窜！我们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能不能跟周总您商量商量，稍微提那么一点点收购价？好歹让我们……能安安稳稳过个年，把欠房东的窟窿填上，别大过年的被人扫地出门不是？”
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底层挣扎的辛酸和恳求。
这番话，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把周琦架在了“仁义道德”和“恃强凌弱”的火炉上烤。
他若强行用侯三那套威逼恐吓，传出去就是大集团欺压小商户，吃相难看。他若答应提价，那成本将远超预期，而且开了这个口子，后患无穷。
周琦脸上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他盯着我，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深不见底，像两口结冰的深潭，里面翻涌着审视、计算，还有一丝被蝼蚁摆了一道的冰冷怒意。
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单调的哒哒声，目光在我脸上、那份批文上、以及旁边地图上被我用红笔圈出的“学院路电子文化街”几个字上来回逡巡。
他似乎在飞速地计算着得失，权衡着利弊。
那份从容不迫的掌控感，第一次在他身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意外打乱节奏的阴郁和愤怒。
终于，他停止了敲击，缓缓站起身。
高大的身影带来一片阴影，他脸上重新挂起那副商人式的、无懈可击的淡笑，但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寒。
他没有再看那些老板，目光重新落回我身上。
“王老板，林老板，果然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他整理了一下一丝不苟的西装袖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这份批文，很有意思。看来，我需要回去好好‘研究研究’了。今天，打扰了。”他甚至微微颔首，显得极有风度。
“天琦集团，从不做亏本买卖。”他微微侧头，对保镖吩咐，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这条街，暂时搁置。通知下去，集团资源，优先保障开发区新项目。”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周总！”
说完，他不再看我们任何人，转身，迈着依旧沉稳却明显比来时快了几分的步伐，径直走向门口。
他的司机早已拉开车门，黑色的奔驰无声地滑入冰冷的街道，迅速消失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像一滴融入墨汁的水。
直到那车尾灯彻底看不见了，林飞才猛地吐出一口憋了半天的浊气，一拳砸在桌子上，兴奋地低吼：“成了！老王！真有你的！你看周琦那孙子最后那脸色，跟吃了屎一样！哈哈！”他用力拍着我的肩膀，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夕悦也长长地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眼中充满了崇拜：“越哥哥，刚才吓死我了……你真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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