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干部学校的简易讲堂里,坐满了从各地抽调来的基层干部。他们中有刚刚扫盲成功的农会骨干,有在工坊崭露头角的年轻工匠,也有经历过战火考验的转业军官。
此刻,他们都聚精会神地望着讲台上的陈烬,眼神里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求以及对复杂经济问题的困惑。
陈烬没有拿文稿,他随手拿起一支炭笔,在身后挂起的黑木板上画了四个圆圈,又在另一边单独画了一个。
\"同志们,\"他开口,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将复杂问题条分缕析的从容,\"今天我们不讲大道理,就打几个比方,说说咱们北疆经济战场上的'敌'与'友'。\"
他指着那四个圆圈:\"在我们这边,有四个朋友,是我们要团结,要鼓励,要保护的!\"
\"第一个朋友,\"他在第一个圆圈里写下\"国营\"二字,\"国营经济!比如咱们的龙骧矿场、百工坊、官营的盐铁铺。这是咱们的'长子',是顶梁柱!关系咱们命脉的东西,必须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第二个朋友,\"他在第二个圆圈里写下\"合作社\",\"合作社经济!比如王家村的农具合作社,李庄的纺织合作社。这是把咱们一家一户的农夫、工匠组织起来,抱团取暖,避免被奸商盘剥的好法子!是带着大伙儿一起往前走的路!\"
台下许多来自农村的干部眼睛亮了起来,纷纷点头。
\"第三个朋友,\"陈烬在第三个圆圈里写下\"私人资本\",\"私人资本主义!就是那些自己开工坊、办商铺的东家、掌柜。\"
这话一出,台下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尤其是像小林这样思想激进的年轻干部,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陈烬仿佛没有看见,继续道:\"还有第四个朋友,\"他在最后一个圆圈里写下\"个体经济\",\"个体经济!就是那些自己有个小铺面,摆个摊,或者有把手艺独自经营的匠人、小贩。他们也是靠劳动吃饭!\"
他用炭笔将四个圆圈圈在一起:\"这四位,就是咱们北疆经济的'自己人'!前两位,国营和合作社,是咱们的领导力量,是带头大哥!后两位,私资和个体,是必要的补充,能把边边角角都照顾到,让市面活起来!咱们的政策,就是要让这四位朋友都能发展,都能得利!\"
接着,他的炭笔重重地点在另一边那个孤零零的圆圈上,眼神也随之变得锐利:\"那么,谁是我们经济战场上要坚决打击的'一个敌人'呢?\"
他在那个圆圈里狠狠写下\"封建剥削\"和\"官僚买办\"。
\"第一个,就是封建剥削经济!那些还梦想着当地主老爷,靠着出租土地、放高利贷吸农民血汗的残余势力!他们是我们革命的首要对象,必须彻底打倒!\"
\"第二个,更狡猾,更危险!就是官僚买办资本!\"陈烬的声音带着冷意,\"什么是官僚买办?就是那些靠着巴结旧朝廷、旧士族权贵,垄断盐铁、操控市场、囤积居奇、用印子钱盘剥百姓的吸血鬼!他们不事生产,专靠特权吸血!\"
他放下炭笔,目光扫过全场,举了一个生动的例子:
\"比如说,一个商人,他老老实实从南边贩来布匹,从东边运来粮食,按照咱们的公价,在集市上卖给百姓,赚取合理的差价。他依法纳税,不欺行霸市。这样的商人,是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自问自答:\"是朋友!我们欢迎,要保护他经营的积极性!\"
\"但是!\"他话锋陡然一转,\"如果另一个'商人',他勾结旧官吏,拿到了独家经营盐铁的许可,然后抬高盐价,迫使百姓用三倍的粮食来换;或者他垄断了某个行市,囤积粮食,等到青黄不接时再天价卖出;甚至私下里放着砍头息的高利贷!这样的人,还是朋友吗?\"
\"不是!\"台下异口同声,群情激愤。
\"对!\"陈烬斩钉截铁,\"这样的人,就是我们说的'官僚买办资本',是我们经济战场上最危险的敌人!对于这样的敌人,我们就要动用政权的力量,坚决打击,毫不手软!\"
他最后总结道:\"所以,同志们回去以后,要擦亮眼睛。不能把朋友当敌人,寒了人心,搞死经济;更不能把敌人当朋友,让他们钻了空子,腐蚀了咱们的根基!团结四个朋友,打击一个敌人,这就是咱们北疆经济工作的总口诀!\"
讲堂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议论声。许多原本满脸困惑的基层干部,此刻只觉得豁然开朗。小林坐在人群中,虽然眉头仍未完全舒展,但眼神中的偏执和激进已然消退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考。
陈烬用最朴实的语言,将复杂的经济战略,化作了一把可以丈量现实、指导行动的标尺,深深地刻入了这些未来骨干的心中。
龙首集的城门口,昔日斑驳的墙壁上,如今赫然张贴着用朱砂大字书写的《鼓励工商令》。布告前围满了人,有身着绸衫的商贾,有粗布短打的工匠,更多的是挎着篮子的寻常百姓。人们交头接耳,脸上混杂着好奇、怀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保护合法私产,经营自主,童叟无欺……”“……取缔前朝苛捐杂税,仅按《商税则例》征收……”“……设立公平交易所,严禁强买强卖、囤积居奇……”
布告上的条文,一条条念出来,像一块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越来越大。
起初是试探。几个胆大的行商,推着独轮车,载着些针头线脑、土布山货,在划定的新市集区域摆开了摊子。
赤火公社派来的市场管理队员,臂缠红袖标,并不驱赶,反而帮着维持秩序,用标准的度量衡器具校验,确保买卖公平。
很快,变化如同春风解冻,悄然发生。
原本因战乱和不确定政策而萧条的街道,肉眼可见地恢复了生机。店铺一家接一家地重新开张,修缮门面,挂起崭新的招牌。
来自北疆各地的特产——山里的皮毛药材,平原的粮食布匹,工坊新出的铁器陶具,甚至还有冒险从江南贩来的精细丝绸和海盐,都开始在市集上出现。叫卖声、议价声、车马声重新汇聚成繁华的市井交响。
最大的变化发生在城东新设立的“公平交易所”。这是一座宽敞的砖石建筑,内部明亮,设有公秤、公斗,有专门的书记员记录大宗交易,更有市场管理队巡逻,杜绝任何欺行霸市的行为。
这里迅速成为了龙首集乃至整个北疆的物资集散中心和价格风向标。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物资流通加快,百姓能以更公道的价格买到生活所需,也能更方便地卖出自家多余的农产品。
政府的商税收入,在低税率的前提下,因为交易量的暴增而稳步上升。更令人欣喜的是,一些原本持观望态度的工坊主,看到市场稳定、销路畅通,终于下定决心,开始招募更多工人,添置设备,扩大生产规模。
龙首集,这座曾被战火洗礼的城池,仿佛被注入了新的活力,脉搏变得强劲而有力。
然而,在这片繁荣景象中,一些不同的声音也开始浮现。
一位跟随陈烬从颍川起事的老兵,如今在龙首集担任民政干部的老冯,陪着陈烬巡视市场。
他看着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商铺,听着商贩们热情的吆喝,尤其是看到几个穿着体面的商人坐在茶馆里悠然谈笑时,眉头紧紧锁起,脸上的忧虑几乎要溢出来。
他踌躇再三,终于忍不住,指着眼前这派“资本主义”的景象,压低声音对陈烬说:
“社长,您看这……这商铺比从前地主老财家还热闹,这商人笑得比咱分了田的农户还开心……这……这还是我们赤火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痛心和迷茫,“咱们当初提着脑袋造反,不就是为了砸烂这个吃人的旧世界?我怎么觉得……咱们这像是在走回头路啊?”
陈烬停下脚步,目光掠过熙熙攘攘的人流,掠过那些忙碌的摊贩和满足的顾客,最后落在老冯写满困惑的脸上。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弯腰从路边一个卖陶碗的老农摊位上拿起一只粗糙但结实的陶碗,用手指轻轻弹了弹,发出沉闷的声响。
“老冯,”他举起那只陶碗,问道,“你说,是咱们赤火公社的红旗重要,还是老百姓手里的这只碗,碗里的饭重要?”
老冯愣了一下,下意识回答:“都……都重要啊!”
“对,都重要。”陈烬放下碗,目光深邃,“红旗,指引方向,保证这碗饭吃得安稳,吃得长久,不会被老爷们再抢回去。而这只碗,这碗里的饭,是咱们红旗能一直打下去的根基!”
他指着热闹的市集:“你看看,这市场繁荣了,咱们的工匠能卖出产品,农户能卖出余粮,他们碗里的饭是不是更实在了?政府的税收增加了,咱们的军队是不是能换上更好的装备,伤员是不是能得到更好的医治?这难道不是巩固了我们的红旗吗?”
他语气变得严肃:“我们不是走回头路,老冯。我们是要踩着旧世界的废墟,建起属于人民的新大厦。市场、商人,不过是我们可以利用的砖石和工具。只要刀把子、印把子、经济命脉牢牢抓在我们手里,红旗的颜色就永远不会变!”
老冯怔怔地听着,看着眼前喧嚣而充满生机的市场,又看了看陈烬坚定而清明的眼神,心中的块垒似乎被这番话语慢慢敲碎、融化。
他或许还不能完全理解那些复杂的道理,但他相信眼前这个带领他们走出绝境的社长。
他喃喃道:“只要红旗不倒……就行?”
陈烬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斩钉截铁:
“对!只要红旗不倒,市场越繁荣,我们的根基就越稳!我们要的,不是穷哈哈的‘纯粹’,而是能让所有支持我们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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