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在无尽的黑暗中坠落。
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云微消散前那双含泪的眼，和那句未说完的“对不起”，在他破碎的意识里反复回响。
“王爷…王爷…”
遥远的声音穿透黑暗，带着哽咽。是凌风。
沈砚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他躺在熟悉的床榻上，心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碎玻璃。明月正在为他施针，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凌风跪在床边，虎目通红。
“她…”沈砚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明月施针的手一顿，避开了他的目光。凌风更是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
无需回答，那彻骨的空虚和心口契约断裂般的剧痛，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云微，真的不在了。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猛地侧头，又是一口鲜血咳出，这次的血色，竟然隐隐泛着与她魂体相似的蓝光。
“王爷！”凌风慌忙用帕子去接。
明月看着那蓝血，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命灯碎片与云姑娘的魂力在您体内融合了…这…古籍上也未曾记载…”
沈砚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心口，那里空荡荡的，不是因为伤势，而是因为那个与他性命相连的人，彻底消失了。同生共死的契约，在她魂飞魄散的瞬间，其实已经失效。他现在还活着，不过是靠着那残存的一丝生命力，以及…体内那些属于她的碎片，在强行支撑。
这残躯，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他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
接下来的几天，沈砚如同一个被抽走灵魂的空壳。他不言不语，不饮不食，只是怔怔地望着窗外那株白梅，望着梅树下那座属于慕容翊，如今在他心里也仿佛埋葬了云微的孤坟。
他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咯出的蓝血越来越多，气息也越来越微弱。明月用尽了方法，也只能勉强吊住他一丝生机。
“明月姑娘，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凌风看着沈砚了无生趣的样子，声音绝望。
明月沉默了很久，久到凌风以为她也不会回答时，她才用一种极其艰涩的语气开口：“或许…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凌风眼中猛地燃起希望。
“王爷体内，现在不仅有命灯碎片，还有云姑娘残存的魂力，以及…鲛人泪最本源的一点力量。”明月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若能以特殊手法，将这些力量连同他的心头血肉一同取出…或许…或许能炼制出一枚‘魂引’。”
“魂引？”
“传说中，能指引消散的魂魄重入轮回，甚至…在轮回中留下一丝印记的引子。”明月的声音带着不确定，“但这需要取药者心甘情愿，承受剜心之痛，而且…成功的几率，不足万一。更大的可能是，取药者当场殒命，而魂引也无法制成。”
剜心取药！
凌风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看向床上形销骨立的沈砚。这对现在的王爷来说，与自杀何异？
“而且，”明月补充道，语气沉重，“即使侥幸成功，取出‘魂引’，王爷也…绝无可能活下来。这是以命换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房间内陷入死寂。
就在这时，床上的沈砚却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死寂的眸子，此刻竟亮得骇人，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我…愿意。”他开口，声音微弱，却斩钉截铁。
“王爷！”凌风噗通一声跪下，“不可！这根本就是送死！云娘娘若在天有灵，也绝不会同意您这样做！”
沈砚艰难地转过头，看着凌风，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苍白却异常平静的弧度：“凌风…没有她…我早该死了…现在…不过是把这条命…用在最有希望找到她的地方…”
他看向明月：“告诉我…该怎么做…”
明月看着他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绝，知道自己无法劝阻。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医者的冷静与执行者的残酷：“需要寒玉冰匣盛放，需要您保持绝对清醒，引导您体内所有的力量汇聚于心尖…然后…剜出…”
“好。”沈砚甚至露出了一丝解脱般的笑意。
“王爷！”凌风泣不成声。
“凌风…”沈砚轻声唤他，“若我死了…把我和微微…葬在一起…若那裂影预言成真…便将我的骨灰…撒入她消散的风里…”
他不再看痛哭的凌风，对明月道：“准备吧。”
明月红着眼眶，取来一个散发着刺骨寒气的玉匣。她将银针蘸取特制的药液，一根根刺入沈砚心口周围的穴位，既是为了镇痛，也是为了引导他体内那混乱的力量。
过程极其痛苦，银针每刺入一寸，沈砚的身体便剧烈地痉挛一下，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甚至咬破了嘴唇，硬是没有发出一声痛哼，只是按照明月的指引，努力地将体内那些破碎的、混乱的、属于他和云微的力量，一点点逼向心尖。
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折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经脉中穿行，搅动着他的五脏六腑，又仿佛有炽热的火焰在灼烧他的灵魂。他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但脑海中云微消散前最后的脸庞，支撑着他保持着一线清明。
时间一点点流逝，沈砚的脸色已经白得像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但他心口处，却渐渐泛起一团奇异的光芒——那是命灯碎片的金芒、云微魂力的蓝光、鲛人泪的莹白，还有他自身心头血的赤色，交织融合在一起，形成一团混沌而温暖的光晕。
“就是现在！”明月的声音带着颤音，将一柄薄如蝉翼，却锋利无比的玉刀递到沈砚手中。
沈砚握住玉刀，低头看着自己心口那团代表着唯一希望的光晕。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无尽的温柔和期待。
“微微…”他喃喃低语，“等我…我来找你了…”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用力，玉刀精准而决绝地刺入心口，剜向那团光晕所在！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吼终于冲破了他的喉咙。鲜血瞬间涌出，却不是纯粹的红色，而是带着金、蓝、白三色光点的，瑰丽而诡异的色泽。
他另一只手颤抖着，用尽最后力气，将剜出的那块蕴含着奇异光芒的、尚在微微搏动的心尖肉，放入了明月捧着的寒玉冰匣之中。
冰匣合上的瞬间，那团光晕在匣内稳定下来，缓缓凝聚，最终形成了一枚指甲盖大小、流光溢彩、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动的晶体——魂引，成了。
而沈砚，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看着那枚在冰匣中闪烁的魂引，嘴角带着满足而安详的笑意，身体缓缓向后倒去。
“王爷——！”凌风扑上前，接住他彻底软倒的身体，触手一片冰凉。
沈砚的心口，鲜血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他的衣襟和凌风的手。他的眼睛还睁着，望着虚空，瞳孔中的光彩正在飞速流逝，但那嘴角的笑意，却凝固在了那里。
他做到了。用最惨烈的方式，为她搏了那不足万分之一的来世相逢之机。
明月颤抖着手，探向沈砚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颈脉。
一片死寂。
她闭上眼，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王爷…薨了…”
凌风抱着沈砚尚且温软的尸体，发出一声如同失去幼兽的野兽般的悲嚎。
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阴云密布，一声惊雷炸响，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仿佛苍天也在为这痴儿落泪。
雨水冲刷着梅树，冲刷着慕容翊的坟冢，也冲刷着这间弥漫着浓郁血腥味的屋子。
而在谁也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那个盛放着“魂引”的寒玉冰匣，在雷光闪烁的瞬间，内部那枚流光溢彩的晶体，似乎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如同一声微不可闻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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