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衙门后堂,深秋的夜风透过窗棂缝隙钻入,吹得案头那盏孤灯的烛火不住摇曳,明暗不定。光影将端坐的三人影子拉扯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如同鬼魅般投射在冰冷坚硬的青砖墙上,随着火焰的跳动而微微晃动,营造出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氛围。
主位之上,刑部尚书关震身着一袭深紫色常服,纹丝不动,面色沉静得宛如一口千年古井,波澜不兴。唯有他搭在紫檀木椅扶手上那修长手指,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极有规律地、一下下轻轻叩击着坚硬的木质表面,发出几不可闻却又持续不断的“嗒嗒”微响,仿佛在计算着某种无形的时限,又像是在压抑着内心深处并不如表面那般平静的波澜。他的目光低垂,落在身前那片被烛光映照得泛着幽光的砖地上,似乎能穿透地砖,看清底下涌动的暗流。
下首左右,分别坐着刑部左侍郎潘一楠和右侍郎王硕。与关震的镇定形成鲜明对比,这两人虽是身着绯色官袍,此刻却如同坐在布满尖针的毡毯上,身躯僵硬,神色惶惶。潘一楠的额角不断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几次想用袖口去擦拭,又恐失了官仪,只能任那汗珠汇聚,沿着鬓角缓缓滑落,在跳跃的烛光下闪烁着晶莹而脆弱的光点。王硕则是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双手紧紧抓住膝盖处的袍服,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眼神飘忽不定,时而望向关震,时而扫向窗外无边的黑暗,仿佛那黑暗中随时会冲出噬人的猛兽。
堂内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只听得见彼此压抑的呼吸声,窗外偶尔掠过的夜风呜咽声,以及那烛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深秋渗入骨髓的寒意,一点点侵蚀着在场之人的勇气。
良久,左侍郎潘一楠终于按捺不住心头那越收越紧的恐慌,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颤抖,打破了这片沉重的宁静:“部堂大人,”他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下官心中实在……实在难安。那戚睿涵和刘菲含,若所言非虚,当真在天津卫擒住了胡强……胡强此人,您是知道的,贪财惜命,骨头最软。一旦落入锦衣卫之手,严刑之下,他必定会将我等供出。届时,我等……我等恐怕皆死无葬身之地矣!”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带着哭腔挤出来的,脸上血色尽褪。
一旁的王硕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连忙点头,接口道,声音急切:“是啊,部堂。潘侍郎所言极是,那胡强知晓内情太多,从最初收受牛家巨额贿赂,到后来协助他们伪造牛风暴病身亡的死讯,再到后来为我们传递消息、打点关节,他几乎无一不晓,无一不参与。此人一旦开口,你我项上人头定然不保,恐怕……恐怕还要累及家中老小,祸延亲族啊。” 他越说越是心惊,仿佛已经看到了抄家问斩的凄惨景象,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关震终于抬起眼皮,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幽暗,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在潘、王二人惊恐失措的脸上缓缓扫过。他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笑意,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看透局势的笃定,又夹杂着一丝对下属惊慌失措的轻蔑。“慌什么?”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寒冰,瞬间让潘、王二人嘈杂的内心为之一窒,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戚睿涵说他抓了胡强,你们就信了?他红口白牙一说,你们便自乱阵脚,岂不是正中其下怀?”
潘一楠闻言一愣,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追问:“大人的意思是……此事有诈?”
“疑点有二。”关震不紧不慢地屈起第一根手指,指尖在微光中划出清晰的轮廓,“其一,胡强籍贯兖州,老母妻儿,田产根基皆在兖州老家。他既已从牛成飞那里成功索得了巨款,按照常理,第一要务应当是立刻返回兖州,接上家小,隐姓埋名,远走高飞,岂会再冒险回到天津卫那处可能已被监视的家中,坐等官府去抓?这于情于理,皆不合常理,更像是一个诱饵,或者一个试探。”
他微微停顿,让这番话在二人心中沉淀,随后竖起第二根手指,语气加重了几分:“其二,也是最关键的一点。若戚睿涵当真已擒获胡强,并且拿到了指认我等的确凿口供,以当今陛下对此案的密切关注程度,以及戚睿涵那新官上任、急于立功表现的性子,此刻锦衣卫的缇骑恐怕早已出动,不仅会包围了牛府,将牛成飞锁拿归案,就连我这刑部衙门,乃至二位府上,恐怕也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了。何以至今风平浪静,毫无动静?这难道不奇怪吗?”
王硕听着关震抽丝剥茧的分析,眼中原本黯淡的光芒逐渐亮起,一丝希望的火焰开始跳动:“部堂明鉴!如此说来,那戚睿涵果然是在虚张声势,意图敲山震虎,引我们自乱阵脚,从而露出破绽?”
“十有八九便是如此。”关震微微颔首,眼神却愈发幽深难测,仿佛古井泛起了微澜,“然而,”他话锋一转,刚刚升起的些许轻松气氛瞬间荡然无存,“即便胡强此次侥幸未被抓获,他终究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如同悬于我等头顶的利剑,不知何时便会落下。此人贪婪成性而又怯懦无比,如今事情败露,他如同惊弓之鸟,为了活命,或者为了获取更多的钱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今日能向牛成飞勒索巨款,明日就能为了减罪或换取赏金,将我们卖给戚睿涵。此等人,不可控,亦不可信。”
刚刚升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这冰冷的现实扑灭,潘一楠的脸色再次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那……那该如何是好?难道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坐以待毙不成?”
关震缓缓摇头,烛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映照出他冷静近乎残酷的内心。“坐以待毙?自然不能。”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胡强是个变数,但并非无解。真正的关键,在于牛风。只要牛风不被找到,活不见人,死无对证,那么即便胡强开口,甚至牛成飞顶不住压力招供,我们也有周旋和辩驳的余地。空口无凭,陛下面前,我们尚可一搏。”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潘、王二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故而,当务之急,是必须立刻找到牛成飞,问出牛风的确切下落。我们要抢在戚睿涵之前,将牛风牢牢控制在我们手中。或者……”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微微眯起的眼睛中一闪而过的凌厉寒光,以及那未尽之语中蕴含的森然杀意,让潘、王二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不寒而栗。
王硕面露难色,迟疑道:“可……可牛成飞那老狐狸,视其独子牛风如命根子,他费尽心力才将儿子‘死里逃生’,岂会轻易吐露其下落?只怕……”
关震冷哼一声,声音里透出刑堂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残酷意味:“到了这里,就由不得他不说了。潘侍郎,王侍郎,你们莫非忘了,这里是刑部?天下有多少自称铁打的硬汉,豪言壮语进了这刑部大门,几轮刑具下来,最终不都变成了一滩烂泥,只求速死?老虎凳、辣椒水、烙铁披麻,这些不过是开胃的小菜罢了。他牛成飞一个养尊处优、靠银子开道的土财主,细皮嫩肉,能熬得过几轮?本官不信,他的骨头,能比那些江洋大盗更硬。”
潘一楠与王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切的恐惧,以及被逼到绝境后不得不硬起心肠的决绝。他们深知,从收下牛家第一笔银子开始,自己早已与关震,与牛家绑在了同一根腐朽的绳索上,一荣未必俱荣,一损必定俱损。此刻,已无退路可言。
“下官……明白。”潘一楠咬牙道,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我这就亲自带人去牛府,‘请’牛成飞过府一叙。”
关震补充道,语气森然:“要隐秘,换上便服,用不起眼的青布小轿,不要惊动太多旁人,尤其是……可能存在的眼睛。”
“是,下官省得。”潘一楠躬身领命,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仿佛要去进行一场生死搏杀,转身快步离去,身影消失在堂外的黑暗中。
……
与此同时,天津卫,牛府书房。
牛成飞心神不宁地在铺着昂贵地毯的书房内来回踱步,厚重的锦缎靴底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沙沙声。书房内陈设奢华,紫檀木书架直抵天花板,上面摆满了精装古籍和古玩玉器,多宝格上陈列着珊瑚、玛瑙,墙壁上挂着名家字画,角落的鎏金狻猊香炉里吐出缕缕清甜昂贵的苏合香气。然而,这一切都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前几日里戚睿涵和焦舜生虽然未能找到牛风,但那场声势不小、细节处透着古怪的搜查,以及胡强失踪、下落不明的消息,都像一块块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刚刚打发走了最得宠的第四房小妾,严厉告诫她近日务必安分守己,绝不可再与风儿暗中联络,哪怕是通过最隐秘的渠道。小妾被他从未有过的凝重神色吓住,噙着眼泪应下了。
窗外夜色浓重,府内悬挂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光影斑驳,更添几分诡谲。
就在这时,书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管家牛福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也顾不得平日里的规矩,脸色煞白,声音带着哭腔:“老爷,不好了,不好了,刑部的潘侍郎和王侍郎,带着……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衙役来了,已经进了二门,说是……说是请老爷过府商议要事!”
牛成飞心中猛地一沉,仿佛瞬间坠入了冰窟,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强自镇定,扶住身边的黄花梨木书案,指尖冰凉,呵斥道:“慌什么,成何体统?请……请他们进来。” 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片刻,潘一楠和王硕面无表情地走入书房,他们身后跟着四名眼神锐利、腰佩钢刀、浑身散发着肃杀之气的刑部差役。这几人一进来,书房内原本暖融奢华的气氛瞬间被打破,无形的寒意和压力弥漫开来,连那苏合香的甜味似乎都变得滞涩起来。
“牛员外,深夜打扰,还望海涵。”潘一楠拱了拱手,语气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毫无诚意可言,“关于令郎之事,部堂大人有紧急要事需当面询查,请员外即刻随我们往刑部走一趟吧。”
牛成飞脸色骤变,心脏狂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二位大人,这……这是从何说起?前几日戚大人不是已经带人查勘过了吗?风儿他……他确已不幸病逝,此事已有定论,为何……”
王硕不耐地打断他,语气生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牛员外,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戚睿涵是暂时被瞒过去了,但胡强失踪,焦舜生还在天牢里等着三司会审,陛下并未放弃追查此案。眼下形势危急,关部堂是为了保全你我,才不得不请员外过去,共商应对之策。若员外此刻执意不去,等戚睿涵那边真的找到了什么确凿证据,恐怕下次来的,就不是‘请’,而是直接锁拿问罪了。到时候,员外这满府的家眷……” 他意味深长地没有说下去,目光冷冷地扫过这间奢华的书房。
牛成飞看着两人冰冷如铁的神色,再看看他们身后那些手按刀柄、虎视眈眈的差役,知道今夜此行已是无法避免。他心中一片冰凉,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只得暗叹一声,知道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再多的钱财也显得苍白无力。他勉强道:“既……既是部堂大人相召,老夫自当从命。只是……容老夫更换一身见客的衣裳……”
“不必了。”潘一楠语气强硬,斩钉截铁,“部堂大人正在衙门等候,心急如焚,请员外即刻动身,片刻延误不得!”
牛成飞被半是“邀请”半是押解地带离了温暖的牛府,塞进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轿子颠簸着,在寂静的夜色中快速穿行,从天津卫一路疾行,直抵北京城。他没有被带入白日里升堂问案、彰显律法威严的刑部大堂,而是直接被带入了一处位于衙门深处、偏僻角落的刑讯室。
一踏入此地,牛成飞便觉一股混合着霉味、血腥味和铁锈味的阴冷气息扑面而来,让他几欲作呕。室内光线昏暗,仅靠墙壁上插着的几只火把提供照明,跳动的火焰将各种奇形怪状、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刑具影子投射在斑驳潮湿的墙壁上,放大、扭曲,如同张牙舞爪的怪兽。靠墙摆放着沾满暗褐色污渍的木架,上面挂着皮鞭、铁链、夹棍,墙角的水桶里漂浮着冰块,另一侧的火盆里炭火烧得正旺,里面插着几根已经烧得通红的烙铁,散发出令人恐惧的热浪。
刑讯室中央,关震正端坐在唯一的一张太师椅上,身姿挺拔,面无表情,在这样阴森的环境衬托下,不似官员,更像是一位执掌生死簿的阎罗判官。
“牛员外,委屈你了。”关震的声音在空旷而回声清晰的刑讯室里响起,显得格外冰冷森然,不带一丝人烟气。
牛成飞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强压着喉头的哽咽和浑身的颤抖,颤声道:“关……关部堂,您……您这是何意?老夫对部堂,对二位侍郎,一向是恭敬有加,该打点的,从未短缺分毫,为何……为何今夜要将老夫带到这等……这等地方?” 他的目光惊恐地扫过那些刑具,不敢在上面过多停留。
关震脸上挤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员外莫要见怪,实在是情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胡强很可能已经落入戚睿涵之手,而牛风下落至今不明,我等如同坐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上,随时可能粉身碎骨。员外,告诉我,牛风现在究竟在何处?我们必须立刻找到他,加以控制,方能确保万全,这也是为了保全你牛家的血脉。”
牛成飞一听对方直接追问牛风下落,如同被触及了逆鳞,猛地激动起来,暂时压过了恐惧:“不行,绝对不行,风儿是我的命根子,我牛成飞半辈子只得这一子,费尽心血,散尽家财才将他从死牢里换出,送走避祸,怎能再让他落入险地?部堂大人,二位侍郎,我牛家前前后后给你们的银子,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两了吧?为何还要苦苦相逼,非要将我儿置于死地?你们拿了钱,难道不该保我儿平安吗?”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尖锐,带着绝望的质问。
“保全你儿?给你的好处?” 潘一楠在一旁厉声喝道,脸上肌肉抽搐,“牛员外,正是因为你那些银子,我们才被你拖下水,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告诉我们牛风的下落,是为了救他,更是为了救你自己,救我们大家。否则,一旦事情彻底败露,你以为你还能活命吗?你牛家满门老小,上下几十口,还能保全吗?到时候,抄家灭族,鸡犬不留。你那宝贝儿子,又能躲到几时?”
关震缓缓从太师椅上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到那盆烧得正旺的炭火旁。炽热的火焰映照着他毫无表情的侧脸,扭曲了周围的空气。他随手拿起一块前端已被烧得通红的烙铁,那暗红色的铁块在黑暗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光芒,散发出灼人的热浪。
“牛员外,”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透骨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刺入牛成飞的心脏,“这里是刑部。你应该知道,刑部的手段,比起外面州县衙门的那些,要‘细致’得多,也‘有效’得多。你方才心里可能在想的老虎凳、夹棍,在这里,连给新来的胥吏练手都嫌粗糙。”
他拿着那散发着恐怖热力的烙铁,一步步逼近牛成飞,灼热的气息几乎要烫伤他的脸:“本官耐性有限,再问你最后一次,牛风,现在——何处?”
牛成飞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象征着痛苦与毁灭的暗红烙铁,闻着那皮肉焦糊的想象气味,浑身上下如同筛糠般剧烈抖动起来,老泪纵横,裤裆处一阵湿热,竟是失禁了。他瘫软在地,涕泪交加,心理防线在极度的恐惧下彻底崩溃,声音破碎不堪:“在……在济南……他去济南府,找他二叔,济南府的同知……牛思客去了……求部堂……饶命……饶了我儿……”
关震眼中闪过一丝得色,随手将烙铁往旁边盛满冷水的水桶里一插,“刺啦”一声巨响,一股白茫茫的蒸汽瞬间升腾而起,弥漫在阴冷的刑讯室中,同时也彻底击溃了牛成飞最后一丝尊严和抵抗。
“早该如此,也省得受这番惊吓。”关震语气淡漠,对候在阴影里的王硕和刑部主事李延赫下令:“立刻选派得力干练之人,持刑部公文,火速赶往济南府。找到牛风,将他严密控制起来,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藏匿。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触,更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是,卑职明白!”王硕和李延赫齐声领命,不敢有丝毫耽搁,匆匆转身离去,脚步声在甬道中迅速远去。
关震这才俯视着地上如同烂泥般、散发着骚臭气的牛成飞,对潘一楠使了个眼色:“将牛员外‘请’到后面厢房休息,派专人好生‘照料’,饮食供应不可短缺,但绝不允许他离开半步,也不许任何外人探视。在他儿子的事情尘埃落定之前,他必须留在这里。”
“是,下官亲自安排。”潘一楠应道,挥手示意两名差役上前,将精神恍惚、几乎无法行走的牛成飞架了起来,拖离了这间令他魂飞魄散的刑讯室。
……
就在关震等人在阴森刑部逼问牛成飞的同时,远在数百年后科技昌明的现代短暂停留后又选择回归这个时代的戚睿涵和刘菲含,正带领着数名精干沉稳的锦衣卫好手,潜行于兖州城外一片茂密而幽暗的山林之中。
夜空之上,只有一弯残月洒下朦胧清辉,勉强透过层层叠叠、光秃秃的枝桠,在林间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深秋的山林,落叶堆积,踩上去发出窸窣的脆响,夜风穿过林隙,带着刺骨的寒意,吹得人衣袂翻飞。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更添几分荒野的静谧与神秘。
根据之前多方调查掌握的胡强在兖州的社会关系——包括他那已多年不往来的远房表亲,以及他年轻时曾混迹的几处三教九流场所——再加上对胡强性格、行为方式的分析判断,戚睿涵和刘菲含锁定了城外几处他可能选择的藏匿地点。经过连续两日不眠不休的细致排查、暗中走访和地形勘察,他们最终将目标集中在了城外这座人迹罕至、常有野兽出没的山林中。据一个老猎户提及,这山里深处,有一处早年猎人搭建、如今早已废弃多年的小木屋,位置极为隐蔽。
“大人,前面不远应该就是那木屋了。”一名在前探路的锦衣卫悄无声息地退回,压低声音向戚睿涵禀报,“屋外有新鲜脚印,屋内似有微弱火光透出,但不确定是否有人。”
戚睿涵与身旁的刘菲含交换了一个眼神。刘菲含今日穿着一身利落的深色劲装,外罩一件御风的斗篷,秀美的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冷静专注,一双明眸锐利如鹰,仔细扫视着前方黑暗的林木深处。她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已经准备好。
戚睿涵打了个简洁的手势,众人立刻心领神会,如同训练有素的猎豹,悄无声息地向四周散开,借助树木和阴影的掩护,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缓缓向那座几乎被枯藤和灌木完全掩盖的木屋合拢。
木屋静静地矗立在林间一小片空地上,歪歪斜斜,仿佛随时会倒塌。果然,从木板墙壁的缝隙中,隐约透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摇曳的光亮,若非刻意观察,绝难发现。
戚睿涵对刘菲含和另外两名身手最好的锦衣卫指了指木屋的窗户和门口。刘菲含会意,与那两人如同暗夜中的灵猫,足尖轻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便已敏捷地蹿到了窗下和门侧。刘菲含屏住呼吸,侧耳贴近布满污迹的木窗缝隙,凝神细听。
屋内,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快速而慌乱地收拾东西,间或夹杂着一两声压抑的、带着惊恐的喘息。
刘菲含抬起头,对着戚睿涵的方向,肯定地点了点头,同时用手势比划了一下——目标在内,正在收拾物品,似要准备转移。
戚睿涵眼神一凛,不再犹豫,果断地做了一个“突击”的手势。
“砰”的一声闷响,年久失修的木门被一名身材魁梧的锦衣卫用肩头猛地撞开,碎木屑四溅。众人如猛虎下山,瞬间涌入狭窄昏暗的木屋之内。
屋内,胡强正手忙脚乱地将几锭银子和一些散碎首饰塞进一个包袱皮里,脸上满是惊惶与仓促。他显然没料到追捕者会在这深夜时分,如此精准地找到这荒山野岭的藏身之处。骤然见到如同神兵天降般冲进来的戚睿涵等人,尤其是他们身上那标志性的飞鱼服和绣春刀,胡强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也顾不得收拾到一半的细软,转身就想从身后那扇破败的后窗翻出去逃走。
然而他刚扑到窗边,一条穿着牛皮官靴的腿便从侧面迅猛地扫来,狠狠击在他的腿弯处。正是守在窗外的刘菲含及时出手。胡强只觉得一股剧痛从腿部传来,惨叫一声,重心尽失,如同一个破麻袋般重重摔倒在地,啃了满嘴的泥土和腐叶。
两名锦衣卫抢步上前,动作娴熟利落,用早已准备好的绳索将胡强结结实实地五花大绑,任凭他如何挣扎,也动弹不得。
戚睿涵走到瘫倒在地、面如死灰、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的胡强面前,蹲下身,平静地注视着他那双因极度恐惧而充满血丝、瞳孔放大的眼睛。“胡强,”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这寂静的山林木屋中清晰可闻,“你应该很清楚,我们为何而来。说出牛风真正的下落,或许,看在你配合的份上,还能为你争取一线生机。”
胡强感受到脖子上冰凉的刀鞘触感,以及周围那些锦衣卫身上散发出的凛冽杀气,心理防线早已彻底崩溃。他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求饶:“大人饶命。光禄大夫饶命,小的……小的一时猪油蒙了心,贪图牛家的钱财,帮他们做了伪证,说了谎话……小的知错了,小的什么都说,只求大人开恩,饶小的一条狗命。小的家中还有老母妻儿要奉养啊……” 他磕头如捣蒜,额头上沾满了泥土。
“牛风,根本没死,对吗?他现在人在哪里?”戚睿涵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直奔主题。
“是,是,他没死,他没死!”胡强忙不迭地交代,如同竹筒倒豆子,“是牛成飞花了重金,买通了天津卫大牢里上上下下,用一具恰好病死的无名男尸冒名顶替,来了个偷梁换柱,让牛风金蝉脱壳了。此事千真万确!”他喘着粗气,继续道,“大约几天前,牛风就被牛成飞的心腹家丁偷偷送出了天津卫,是……是往南边去了,去了济南府,投奔他亲二叔,现任济南府同知的牛思客去了。牛思客在济南官面上有些势力,足以庇护他隐匿下来!”
线索终于清晰!与之前从天牢中焦舜生和卞慧娘那里旁敲侧击得到的零散信息,以及各方面的调查推断完全吻合。
戚睿涵站起身,对身旁一直凝神倾听的刘菲含沉声道:“菲含,事不宜迟,刻不容缓。关震他们不是庸才,很可能也已经从牛成飞嘴里撬出了这个消息。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前面找到牛风,这是关键的人证。你立刻带上我们最得力的几个人,持我的令牌和文书,挑选最快的马,多带备马,换马不换人,日夜兼程赶往济南。我即刻押解胡强回京,亲自向陛下禀明案情进展,并请旨彻查刑部关震等人与此案的牵连!”
刘菲含眼神锐利,闪烁着坚定和果决的光芒,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应道:“明白,我这就出发!”她迅速从戚睿涵手中接过沉甸甸的令牌和密封的文书,仔细收好,随即点齐了五名尤其擅长长途奔袭、追踪缉捕的锦衣卫精锐。
一行人迅速来到林外系马处。刘菲含翻身上了一匹神骏的枣红马,勒紧缰绳。月光如水,洒在她英气勃勃的脸庞和挺拔的身姿上。
她转头,对站在地上的戚睿涵点了点头,目光交汇处,是无需言说的信任与默契。“济南见。”她简洁地说道,声音清越。
随即,她猛地一扬手中马鞭,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鞭花,娇叱一声:“我们走!”
数骑快马如同挣脱了束缚的蛟龙,瞬间冲破了林间边缘的黑暗,踏上官道坚硬冰冷的土地,向着北方济南的方向疾驰而去。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如同战鼓擂响,踏碎了夜的宁静,也正式拉开了下一场更为紧张激烈、关乎生死胜负的角逐序幕。
戚睿涵站在原地,望着那一行人马消失在官道尽头扬起的尘土之中,直到马蹄声也逐渐远去,最终归于寂静。他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被捆得结实、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的胡强。山风更冷了,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
他心中一片清明,知道与关震等人真正的、面对面的较量,从现在起,才算是正式开始了。所有的阴谋、算计、挣扎与对真相的追寻,都将在古老的济南府,迎来最终的碰撞与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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