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夏天，过得又慢又快。
说慢，是每天从早忙到晚，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说快，是一眨眼，地里的庄稼就黄了梢。
秋收那天，整个山谷都动起来了。
天还没亮，潘金莲就把人都叫起来。能下地的都下地，老人孩子在家烧水做饭。镰刀不够用，就用柴刀，用菜刀，实在没有的，用手掐。
潘金莲自己也下了地。她挑了块最边上的小米地，弯着腰，一镰刀一镰刀地割。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进土里，她也顾不上擦。
武松在旁边那块地，他力气大，割得快，不一会儿就割倒一片。割完了自己的，又过来帮潘金莲。
“嫂嫂，你歇会儿，俺来。”
“不用，我能行。”潘金莲直起腰，擦了把汗，“你看看陈石头那边，他脸上有伤，别让他累着了。”
陈石头在另一块地里，脸上那道疤在太阳底下格外显眼。他也割得卖力，可动作明显不如武松利索——脸上那伤到底还是影响了。
周大山带着他那些新加入的人，在菜地里收菜。白菜、萝卜、南瓜，一堆堆码在地头，看着就喜人。
忙了一整天，到太阳落山时，地里的庄稼总算收完了。小米捆成捆，菜堆成堆，整个山谷都飘着粮食的香味。
晚上，食堂煮了新米粥。米是新打的小米，黄澄澄的，熬得稠稠的，每人能分一大碗。就着新摘的青菜，大伙吃得格外香。
李账房连夜算账，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来找潘金莲。
“主上，算出来了！”他声音都带着兴奋，“咱们今年收成不错！小米收了八十石，菜收了五千多斤！加上平时攒的肉干、兽皮，过冬足够了！”
潘金莲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有了这些粮食，至少这个冬天饿不死了。
“分下去。”她说，“按人头分，大人小孩都有份。多余的存起来，防备万一。”
“是！”李账房应着，又问，“那……那些嫁接的果树，今年结了些果子，不多，咋分？”
“给老人孩子。”潘金莲说，“他们身子弱，多吃点果子补补。”
分了粮，山谷里的气氛更好了。大家脸上都有了笑模样，干活也更起劲。窝棚越搭越结实，有的甚至盖成了土坯房。谷口的石墙又加高了一尺，了望塔上也搭了棚子，守夜的士兵不用淋雨了。
这天，潘金莲正在看陈石头练兵。经过几个月的训练，那些青壮有了兵样子，列队、走步、挥刀，都像模像样。
“主上，您看还行不？”陈石头问。
“还行。”潘金莲点头，“就是少了实战。光练不打，终究是花架子。”
“那……要不拉出去练练？”陈石头眼睛一亮，“附近山里有些小股流寇，咱们去剿了，既练了兵，还能缴点东西。”
潘金莲想了想：“行。你带五十人去，挑那些训练好的。记住，安全第一，别硬拼。”
“是！”
陈石头挑了五十个最精悍的，第二天一早就出发了。潘金莲不放心，让武松带了二十人在后头接应。
三天后，陈石头回来了。不但人一个不少，还带回来十几匹布、几袋盐，还有几把像样的刀。
“主上，成了！”陈石头咧嘴笑，脸上那道疤都跟着动，“那伙流寇就三十多人，一冲就散了。俺们追上去，抓了十几个，剩下的跑了。”
“人呢？”潘金莲问。
“按您的吩咐，没杀。”陈石头说，“审过了，都是北边逃过来的百姓，实在活不下去才当了流寇。俺把他们带回来了，您看咋处置？”
潘金莲想了想：“带过来我看看。”
十几个俘虏被带过来，个个蓬头垢面，面黄肌瘦。看见潘金莲，都跪下了，一个劲磕头。
“起来说话。”潘金莲说，“你们以前是做什么的？”
一个年纪稍大的汉子抬起头：“俺……俺们都是种地的。北边打仗，村子烧了，没活路了，才……”
“愿意留下来吗？”潘金莲问，“留下来，有饭吃，有活干。但要守规矩，不能偷，不能抢，不能欺负人。”
汉子愣住了，不敢相信：“真……真给饭吃？”
“给。”潘金莲说，“但得干活。种地、砍柴、修房子，什么活都得干。”
汉子眼泪下来了：“干！俺们干！只要有口饭吃，让俺干啥都行！”
就这样，山谷里又多了十几口人。
有了这次实战，练兵的热情更高了。陈石头趁热打铁，又组织了几次小规模剿匪，每次都带着新兵去，练胆量，练配合。
到秋末时，山谷里能打仗的兵，已经有六百多人了。虽然比不上方腊那些老兵，但守个山谷，打个小仗，足够了。
这天傍晚，潘金莲站在谷口了望塔上，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山谷。
炊烟袅袅，笑声阵阵。地里收完庄稼，又种上了冬菜。窝棚变成了土房，虽然简陋，但能遮风挡雨。练兵场上，士兵们正在收操，口号声整齐响亮。
武松爬上来，站在她身边。
“嫂嫂，看啥呢？”
“看咱们的家。”潘金莲说，“二郎，你说，咱们现在算站稳脚跟了吧？”
“算！”武松重重点头，“有粮，有兵，有地方。方腊要是敢再来，咱们也不怕了。”
潘金莲笑了。是啊，不怕了。
从凤翔突围，到深山逃难，再到这个山谷。一路走来，死了不少人，吃了不少苦。
可现在，总算熬出来了。
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山谷，虽然只是几百个兵，虽然只是够过冬的粮食。
但至少，不用再逃了。
至少，有了能说话的地方。
她看着北边，那是凤翔的方向。
等过了这个冬天，等开春了，等兵练得更好了。
她就要打回去了。
不但要打回凤翔，还要打回太平镇，打回河口镇，打回泾县。
那些失去的，她要一样一样，拿回来。
夜色渐浓，山谷里点起了灯火。
潘金莲下了了望塔，往自己的土房走去。
路还长，但她心里有底了。
有这个山谷在，有这些人在，她就能一直走下去。
走到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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