迁都的诏命如同一声惊雷,其回响迅速穿透宫墙,在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府邸宅院中激荡起肉眼可见的涟漪。权力版图的潜在变动,让不同阵营的人心,在初冬的寒风中躁动不安。
位于城东永嘉坊的赵国公府,门庭虽依旧显赫,却仿佛笼罩在一层无形的阴霾之中。书房内,炭火盆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那沁入骨髓的寒意。长孙无忌并未召集幕僚,只独自一人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几株在寒风中瑟缩的老树。他那张惯常威严沉静的面容,此刻线条绷得极紧,眼底深处是难以化开的凝重。
迁都洛阳……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四个字背后蕴含的惊涛骇浪。这不仅仅是地理位置的转移,更是政治权力的一次剧烈洗牌。他们这些根植于关中、凭借军功与世袭位列朝堂的勋贵旧臣,势力盘根错节于长安及其周边。一旦朝廷中枢东移,他们如同被刨断了根基的大树,影响力必将大幅衰减。皇帝近年来在武媚的辅佐下,本就不断试图挣脱他们这些“元老”的掣肘,此番迁都,更是给了对方一个绝佳的契机,在一个远离他们势力范围的新舞台上,重新布局。
“好一招釜底抽薪……”长孙无忌低声自语,声音沙哑。他仿佛已经看到,未来洛阳的朝堂上,山东、江南那些原本被边缘化的士族,将凭借着地理之便,更频繁地出入宫闱,占据要津。而他们这些“关中旧人”,将逐渐沦为需要长途跋涉才能面圣的“外臣”。武媚……此女手段,当真狠辣决绝,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直指要害。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那是一种看着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棋局,被人连棋盘都要端走的窒息。
与此同时,在城中另一处不甚起眼、却处处透着雅致书卷气的宅院内,气氛则截然不同。几位籍贯山东、河南的官员正“偶然”齐聚。他们没有高声议论,只围坐在暖阁内,品着清茶,但彼此交换的眼神中,都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光芒。
“洛阳!那可是自古帝王州,天下之中啊!”一位面容清癯的御史压低声音,难掩激动,“以往我等欲直达天听,需跨越崤函之险,关山阻隔。如今东都既定,往来便利,陛下与皇后殿下常驻东都,正是我山东才俊、中原士子一展抱负之时!”
另一人接口,语气更为实际:“不错。关中那些勋贵,素来把持朝政,视我等为外人。如今朝廷东迁,正是打破此等壁垒的良机。我等当早作准备,联络同乡故旧,若有机会,当力求在洛阳谋得实缺,亲近天颜。”
他们心照不宣地交换着信息,探讨着哪些职位可能会在新建的东都衙门中变得紧要,哪些同乡故吏可以引为奥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属于挑战者的气息。对他们而言,迁都不啻为一道冲破阶层壁垒的曙光。
而在皇城之内,中书省的一处值房内,气氛又是另一番光景。许敬宗与李义府这两位如今圣眷正隆的皇后心腹,难得地凑在一处。窗外寒风呼啸,室内却暖意融融。
李义府脸上那惯常的、如同面具般的笑容,此刻显得真切了许多,他搓了搓手,低声道:“许公,东都之事已定,这接下来的官员调配、衙署筹建,可是千头万绪啊。”
许敬宗老神在在地呷了一口热茶,眼中精光一闪:“义府啊,此乃皇后殿下为我等扫清障碍、另起炉灶的良机。长安这边,旧势力盘根错节,动辄掣肘。到了洛阳……”他放下茶盏,手指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仿佛点在未来的东都版图上,“便是一张白纸,正好作画。哪些人该随驾,哪些人该留守,哪些位置需安插‘自己人’……这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深知,武后推动迁都,除了经济与战略考量,更深层的用意,便是要摆脱长孙无忌等元老集团的包围,在一个全新的环境中,培植完全忠于她与皇帝的班底。而他们,作为急先锋,自然要在这“风云东渐”的浪潮中,为自己,也为身后的皇后,抢占最有利的位置。
一股无形的、却足以改变帝国未来数十年政治格局的暗流,随着迁都诏书的颁布,开始在长安城的地下汹涌奔腾。旧有的秩序正在松动,新的力量正在积聚。东都洛阳,尚未完全建成,却已成为了无数野心与期望投射的焦点。风云,确然已开始向着东方,渐次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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