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宫的暑气被重重殿宇与摇曳的竹帘隔绝在外,御书房内,冰鉴散发的丝丝寒意却似乎未能驱散李治眉宇间的沉郁。他面前御案上摊开的,并非寻常奏章,而是由影七整理汇总的、来自与倭人接触所得的各类海外信息。武后端坐一旁,指尖轻轻划过一份记录着“疑似‘华’字头势力”、“与中土渊源”、“建制森严船队”等关键字的笺纸,凤眸之中不见波澜,唯有深不见底的思量。
“皆是捕风捉影之谈!”李治将手中一份记录掷于案上,声音中透着一股难以宣泄的烦躁,“‘似有’、‘传闻’、‘语焉不详’……茫茫大海,仅凭这些支离破碎的言语,如何能断定那东方墨与墨羽便藏身其中?又如何能寻得其确切所在?这浩瀚东溟,莫非真要成为朕无法窥探之域?”
他站起身,踱至窗前,望着窗外被烈日炙烤得有些晃眼的宫苑,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陆地上,他一声令下可令万马千军奔腾;朝堂中,他翻手为云可定臣工生死。可面对这无边无际、变幻莫测的海洋,他这位九五之尊,却感到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憋闷。线索如海市蜃楼,看似存在,伸手触及却只是一片虚无。
武后静静地看着他略显焦躁的背影,并未立刻出言宽慰。待他气息稍平,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冷静如常,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锐利:“陛下,心急不得。海外探查,本就非一日之功。如今能确认海外确有蹊跷,且与我中土牵连甚深,这本身,已是重大进展。”
她拿起另一份文书,上面记录了倭人提及的商路变化及对那股新兴势力的模糊敬畏。“陛下请看,倭人虽未能提供确凿名号与地点,但其言辞之间,对那海外势力暗含忌惮,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此绝非寻常部落或海盗所能拥有之气象。结合此前西突厥情报之事,臣妾几乎可以断定,这海外潜藏之龙,即便不是东方墨本人,也必与墨羽脱不开干系!”
她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大唐疆域图旁,目光却落在了东南方那片仅以简单水纹表示的广阔海洋上。“倭使之来,恰是为我们打开了一扇窗。既然窗口已开,便不能轻易关上。”她转回身,面向李治,眼神坚定,“下一步,非但要继续利用倭国这道‘梯子’,更要让这道‘梯子’,伸得更长,探得更远。”
“媚娘之意是?”
“鼓励,乃至暗中支持倭国更多地向南开拓、贸易。”武后清晰地说道,“可许以市舶之利,或在其朝贡时给予更优厚的回赐,令其商队有动力、有能力深入南海。倭人求利,我等求信。他们的船走到哪里,我们借助他们窥探的目光便能投向哪里。同时,我们安插的人手,亦需更深入地融入其船队商团,不仅要听其言,将来,更要观其行,甚至……随其往!”
李治闻言,眼中重新凝聚起光芒。武后的谋划,总是能将看似僵死的棋局走活。他走回御案后,手指在那份汇总情报上重重一点:“就依媚娘所言。令鸿胪寺、市舶司依策行事,对倭国商船,可适当放宽限制,予以便利。影卫方面,遴选精通海事、胆大心细之人,做好长远潜伏之准备。”
他抬头,与武后的目光一同投向窗外,越过洛阳城恢弘的殿宇楼阁,望向那遥远得只剩下一片蔚蓝模糊的东方天际。海天莫测,前路迷茫,但帝后的意志已然统一。一场以倭国为桥梁,跨越重洋的长期探查与无声较量,就在这显庆三年的盛夏,正式拉开了帷幕。东溟之上的波谲云诡,注定将与洛阳宫阙中的权谋机变,紧密地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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