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六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峻峭一些。凛冽的北风裹挟着细碎的冰晶,呼啸着掠过墨城依山傍海的城郭,将屋檐、树梢乃至停泊在港口的舰船桅杆,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坚硬的白霜。海面不再如春夏那般碧蓝温顺,而是呈现出一种沉郁的铅灰色,波涛汹涌,拍打着礁石与堤岸,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响。
元首府内,虽燃着足够的炭盆,却依旧难抵那无孔不入的寒意。东方墨习惯于在偏殿处理一些需要绝对专注的事务,此处陈设简朴,唯有一座依据张衡遗制、由墨羽能工巧匠精心复原改进的候风地动仪,占据了一角,其上的龙首蟾蜍,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烁着青铜特有的冷冽光泽。
他正立于地动仪前,观察着其内部机关那极其细微的平衡。为了确保这精密仪器不受冬日寒冷收缩的影响,保持最佳的感应状态,殿角特意设有一座不大的青铜炭炉,炉火不旺,却持续不断地散发着热量,维持着这一方小天地的恒温。
一名侍从正轻手轻脚地往炉中添加着银骨炭,动作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元首的凝思。
就在这时,地动仪内部某个极其精密的平衡机关,似乎因外界遥远地脉的某次微弱扰动,或是自身材质在恒温下的某种极致微调,发出了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咔哒”轻响,一枚龙首中含着的铜丸,随之轻微晃动,虽未坠落,却已打破了那绝对的静止。
东方墨的目光,原本全神贯注于龙首铜丸的动静,此刻却被那炭炉吸引了去。
炉火正红,上方坐着一把用于温水的宽口青铜釜。釜中的清水已被加热,蒸腾起缕缕白色的水汽,氤氲而上。那陶制的釜盖,不算沉重,却被那持续不断涌出的水汽,顶得微微起伏,发出极其细微的、几不可闻的“噗、噗”声响,周而复始,带着一种奇异的、蕴含着力量的节奏。
他的眼神骤然凝固,如同猎鹰锁定了猎物。所有的注意力,瞬间从地动仪那宏大而缥缈的地脉感应,转移到了这咫尺之间、平凡无奇的水汽与陶盖之上。
侍从添炭的手,还僵在半空,有些不知所措。
东方墨却恍若未见,他迅速移步至旁边的书案,铺开一张素白宣纸,取过一支朱砂笔。他并未思索,仿佛只是凭着某种本能的牵引,笔尖在纸面上飞速游走,画下了一道道首尾相连、循环往复的环状轨迹。那轨迹并非规则的圆形,而是带着一种动态的、仿佛正在推动着什么前进的螺旋意味。
就在他笔下图形渐成的刹那,一阵更强的寒风自殿外缝隙钻入,卷动着窗棂上积存的浮雪,扬入殿内。几片雪花恰好飘落在宣纸之上,那冰冷的六角形,与他笔下那充满力量感的朱红色环状轨迹,形成了绝妙的映衬。更有几片雪花被风带着,在炭炉上方那蒸腾的水汽附近打着旋儿,形成一个小小的、短暂的雪涡,竟与他纸上的图形,有着惊人的神似!
动能……热能……往复……循环……
一些模糊而关键的概念,如同被这冬日炭炉与水汽点燃的火种,在他深邃如星海的眼眸中,骤然亮起。他凝视着那不断被水汽推动起伏的陶盖,又看了看纸上那朱红的轨迹,再望向窗外那被风雪笼罩的、依旧有舰船在艰难航行的铅灰色大海。
一种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明悟,如同破开乌云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的思绪。
侍从屏住呼吸,看着元首笔下那前所未见的奇异图形,又看了看窗外乱舞的雪涡,眼中充满了敬畏与茫然。他隐隐感觉到,元首似乎从这最寻常的炭火与水滴之中,窥见了某种足以撼动未来的、不可思议的奥秘。
殿外,风雪正紧。殿内,炭炉上的水汽依旧不知疲倦地推动着陶盖,周而复始。而那宣纸上的朱红轨迹,仿佛活了过来,预示着一种全新的力量,即将在这南洋的冬日里,悄然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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