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俟城,这座吐谷浑人经营了数百年的王城,如今已是一片残破。城墙多处崩塌,焦黑的痕迹与暗沉的血渍遍布墙头,曾经飘扬着狼头王旗的城楼,此刻只剩半截断裂的旗杆,在带着焦糊气息的风中孤零零地指着灰蒙蒙的天空。
最后的抵抗零星而绝望。城内,吐蕃士兵正在逐屋逐巷地清理残敌,兵刃交击的脆响、垂死者的哀鸣、胜利者的呼喝以及哭喊声,交织成一曲亡国的挽歌。
王宫深处,诺曷钵已脱下破损的甲胄,换上了一身象征可汗身份的礼服,只是这礼服上也沾染了尘土与不知是谁的血点。他怔怔地望着宫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青海湖羊皮地图,眼神空洞,仿佛魂魄已随着那被吐蕃铁蹄践踏的疆土一同逝去。
弘化公主快步从内室走出,她已换上一身便于骑乘的胡服,发髻紧束,脸上虽难掩疲惫与悲戚,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手中捧着一个小巧而沉重的檀木匣。
“可汗,没时间了!”她将木匣塞到诺曷钵手中,声音急促而清晰,“吐蕃人马上就要攻到这里了!我们必须走!”
诺曷钵被她的动作惊醒,低头看着手中的木匣,那里装着吐谷浑世代相传的黄金狼头印玺,是王权的象征。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不甘的疯狂:“走?往哪里走?这是我的都城!是我的国土!我诺曷钵,岂能做弃城而逃的可汗?!”他一把推开木匣,嘶吼道,“我要与伏俟城共存亡!”
“糊涂!”弘化公主厉声喝断他,凤目圆睁,平日里温婉的声音此刻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死了,吐谷浑就真的亡了!活着,带着这印玺,带着还愿意追随你的部众,去大唐!只要人在,印在,就还有复国的希望!难道你要让慕容氏的祖先,看着他们的子孙就此绝嗣吗?!”
她的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诺曷钵的心头。他身体剧震,看着妻子那坚毅而带着恳求的眼神,又环视这即将陷落的宫室,最终,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屈辱与责任的悲怆淹没了他。他仰天发出一声如同孤狼般的长嚎,泪水汹涌而出。
他猛地抓起木匣,紧紧抱在怀里,如同抱住最后一丝虚幻的寄托。
“走!”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宫门被最后一批忠诚的侍卫奋力打开,门外是混乱的街巷与隐约可见的吐蕃兵影。诺曷钵与弘化公主在数百名亲信骑兵的簇拥下,翻身上马,不再回头,向着东北方向——大唐凉州的方向,开始了狼狈的溃逃。他们身后,是冲天而起的浓烟,是故土沦丧的悲音,是一个时代终结的挽歌。
几乎就在他们离开王宫的同时,另一支吐蕃部队攻破了王宫的最后防线。而在城西,一场更为惨烈的战斗正在进行。以骁勇着称的吐谷浑贵族慕容孝隽,并未随诺曷钵撤离。他聚集了麾下所有不愿投降或无法撤离的族人、士兵,据守着一座坚固的府库,进行着最后的、注定没有希望的抵抗。
“为了吐谷浑!为了可汗!”慕容孝隽身中数箭,血染战袍,依旧挥舞着长矛,如同疯虎般在敌群中冲杀。他的部下也个个面带决绝,用生命拖延着吐蕃人追击的脚步。
然而,个人的勇武在战争的洪流面前,终究是渺小的。潮水般的吐蕃士兵淹没了他们的阵地。慕容孝隽力战不退,最终被数把长矛同时刺穿身体,他怒目圆睁,望着诺曷钵逃离的方向,缓缓倒下,气绝身亡。他部下的抵抗也随之迅速平息,所有战死者都被割下首级,垒成了一座小小的京观,以此震慑所有还敢反抗的吐谷浑人。
伏俟城,彻底陷落。吐谷浑的王旗,在这片生养了他们世代的血脉之地上,彻底倾覆。亡国的悲歌,随着青海湖的风,飘向远方,诉说着一个古老王国最后的尊严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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