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朔二年的寒冬,似乎也冻结了洛阳紫微宫与外界消息的流通。直至年关将近,一份来自漠北的六百里加急军报,才如同破冰的利刃,骤然打破了宫苑的沉寂。
军报是分两次抵达的。先至的,是郑仁泰亲笔所书,极力渲染薛仁贵“三箭定天山”之奇功,描绘敌军望风披靡、唐军气势如虹的捷报。文书由内侍高声诵读于贞观殿常朝之上:
“……左武卫将军薛仁贵,单骑出阵,弓开如月,箭去似星,连发三矢,毙敌酋三员于阵前!胡虏夺气,十余万众顷刻溃散,天山要隘遂定!三军振奋,高歌‘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此乃陛下天威所至,亦将士用命之功也……”
朗朗之声在殿宇间回荡,描绘出一幅足以载入史册的传奇画卷。群臣闻言,初时寂静,随即爆发出由衷的赞叹与欢呼!自去年用兵以来,三线压力重重,尤其是西域噩耗方才传来不久,此刻漠北传来如此酣畅淋漓的大捷,无异于久旱甘霖,极大地提振了因西域之乱而有些低迷的朝堂士气。
御座之上,李治紧锁多日的眉头骤然舒展,脸上控制不住地泛起红光,猛地一拍御案:“好!好一个薛仁贵!真乃朕之虎臣!” 他声音洪亮,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与自豪。薛仁贵此举,太给他长脸了!这“三箭定天山”的壮举,必将随着那歌谣传唱天下,成为他龙朔年间武功赫赫的明证,足以洗刷此前吐蕃带来的些许阴霾。他几乎立刻就在心中盘算着该如何重赏薛仁贵,以此激励边将,彰显皇恩。
然而,这份狂喜仅仅持续了不到一日。次日,另一份更为详实、也是更为沉重的后续战报,由兵部加急呈递入宫。这份文书,补充了郑仁泰刻意轻描淡写或者略过的部分:其本人拒纳降部、纵兵掠掠,导致归附无门,仇恨深种;更严重的是其贪功冒进,轻敌深入,致使万余精锐近乎全军覆没,仅余八百残兵生还,缴获尽失,漠北局势虽因薛仁贵之初胜而暂稳,但唐军自身亦元气大伤,可谓一场惨胜。
李治独自在御书房内阅毕这第二份军报,脸上的喜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铁青。他握着军报的手微微颤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方才还在构想的盛大封赏场面,此刻却像是一个冰冷的讽刺。
他放下军报,缓缓踱到窗前,望着窗外太液池上凝结的冰面,心中五味杂陈。薛仁贵之勇,固然可喜,然郑仁泰之过,更是可怒可叹!一场本可完美收官的大捷,竟因主帅之失,演变成如此惨痛的结局。这不仅仅是兵马的损失,更是对他用人识人的一种质疑。
喜悦与震怒,赞赏与失望,在这位大唐天子的心中激烈交织、碰撞。他既为拥有了薛仁贵这般勇冠三军的将领而振奋,又为郑仁泰这等勋旧之后的颟顸无能而怒火中烧。这冰火两重天的滋味,让他方才因捷报而沸腾的热血,渐渐冷却下来,沉淀为一种更为复杂、也更加沉重的帝王心绪。那支本欲颁下厚赏的朱笔,此刻也悬在半空,迟迟无法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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