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江口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火与血洗礼后的朝鲜半岛,权力真空与战略机遇如同退潮后裸露的礁石,清晰可见。而在半岛东南一隅,新罗王都金城(今韩国庆州)的王宫内,国王金法敏正以一种与其年轻外表不甚相符的老练与冷静,审视着这份由战场传来的、改变半岛命运的战报。
殿内熏香袅袅,却压不住金法敏眼中闪烁的锐利光芒。他身着新罗王服,头戴金冠,指尖轻轻敲击着王座的扶手,面前摊开的不仅是白江口大捷的详细战报,还有数份来自边境军镇与派往百济故地细作的密报。
“唐军……竟赢得如此彻底。”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听不出太多喜悦,更像是一种审慎的评估。大唐的胜利,意味着压在新罗头顶最大的威胁——倭国与百济复国势力的联盟——已然瓦解。但这并不意味着新罗可以高枕无忧。
“陛下,”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出列,脸上带着掩不住的兴奋,“此乃天赐良机!倭寇溃败,百济扶余丰、鬼室福信等辈已成丧家之犬,其境内群龙无首,惶惶不可终日。我新罗正可趁此良机,尽速出兵,收复被百济占据的故土,并趁势西进,将疆域拓展至熊津都督府力所不及之处!”
此言一出,殿内不少将领和臣子纷纷点头,跃跃欲试。扩张的诱惑,近在眼前。
金法敏却缓缓抬手,止住了众人的议论。他的目光越过殿门,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看到了那个虽然获胜但必然元气有所损耗的盟友,也看到了那个虽败却仍盘踞在北方的恶邻高句丽。
“趁势西进,理所应当。”金法敏开口,声音平稳而清晰,“然,如何进,进到何处,却需仔细斟酌。”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半岛地图前:“大唐此战,虽赖刘仁轨将军之能,亦彰显其国力之雄浑。如今熊津都督府名义上仍代大唐管辖百济故地,我新罗若表现得过于急切,胃口过大,难免会引起大唐的警惕与不满。眼下,我们仍需倚仗大唐之力,抗衡高句丽,不可因小失大。”
他手指点向百济故地的几处关键城池:“我们的目标,是这些原本就与我新罗接壤、且百济残余势力盘踞的区域。出兵,要以‘助大唐清剿余孽,恢复秩序’为名,行收复失地、拓展疆域之实。动作要快,姿态要低。给长安的奏表,要极尽恭顺,强调我新罗谨守藩臣之礼,感念天朝解救之恩,此番出兵,只为替天朝分忧,绝无他意。”
他的策略清晰而务实:最大限度地攫取实际利益,同时在表面上维持对大唐的绝对恭顺,避免在强邻(大唐)未显颓势时,过早暴露自己的野心。
“此外,”金法敏的目光转向北方,眼神变得凝重,“高句丽渊盖苏文,乃虎狼之辈。倭国惨败,他必心惊,但绝不会死心。我新罗在向西用兵之时,北境防线绝不可松懈,需严防其趁我兵力西调之机,南下侵扰。”
命令迅速下达。新罗的军队,如同经过精心计算的潮水,迅速而有序地涌向百济故地。他们打着协助唐军、清剿叛逆的旗号,以雷霆之势,攻占一座座城池,清理负隅顽抗的百济残部和零星倭军,将实际控制线不断向西、向北推进。同时,派往长安的使臣带着谦卑的国书和丰厚的贡品即刻出发,言辞恳切地歌颂大唐皇帝的武功,并“请示”在新罗“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协助维护百济故地的安定。
金城王宫内,金法敏听着前线不断传来的捷报,脸上并无太多得色。他深知,白江口之战,大唐是明面上的胜利者,用鲜血和火焰扞卫了权威。而新罗,则是这场风暴中,最冷静、也最成功的渔利者。他不仅解除了迫在眉睫的亡国之危,更兵不血刃(相对而言)地大幅拓展了疆土,增强了国力。
“大唐的太阳,如今正烈。”他望着西方,喃喃低语,“但太阳,总有西斜之时。而我新罗,需要的是时间和空间。” 他成功地利用这场大战,为新罗赢得了最宝贵的喘息与发展之机,悄然将自己置于一个更有利的位置,静待着东亚棋局下一次变动的到来。
喜欢千年一吻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千年一吻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