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的杂货铺依旧是那条街上最不起眼的存在。货架上的东西时多时少,全看张金贵能从哪里捣腾来货源。鲜儿守着铺子,眉眼低垂,找钱、递货,话不多,却把每个进出店铺的人都瞧在眼里。
木匣子里的家底,她没有一下子全撒出去。那不是帮人,是害人,也害己。她像蚂蚁搬家,一点一点地往外挪。有时候是让粮儿送钱,有时候是送药。药越来越难弄,日本人查得紧,黑市上的价格翻着跟头往上涨。她开始更多地用钱,托那些南来北往、看似只图利益的货商,采买些棉花、布匹、盐巴,甚至是不起眼的铁钉、火镰。这些东西,山里林子里的队伍,同样缺得厉害。
粮儿成了她最得力的膀子。这傻丈夫认死理,但是很听话,鲜儿交代的事,就是天。
他现在身材高大,加上没饿过肚子,力气极大,能扛着沉重的麻包走几十里山路不喊累;他嘴严,任谁套话,都只嘿嘿傻笑,或者干脆躲到鲜儿身后。
次数多了,连那边来接头的“老林”——就是最早那个年轻人,也对粮儿竖过大拇指,说他是个“好苗子”。
鲜儿听了,心里只是苦笑。她宁愿粮儿一辈子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傻丈夫,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可这世道,不答应。
根生五岁了,虎头虎脑,已经开始跟着粮儿在铺子里跑进跑出,学着搬些轻巧的东西。孩子天真,不知道他娘和他爹每天在做着怎样掉脑袋的营生。
这天傍晚,铺子刚要上门板,一个生面孔的中年人闪了进来。他穿着半旧的长衫,像个落魄的教书先生,眼神却锐利。
“老板娘,买包哈德门。”他递过几张伪满的纸币。
鲜儿接过钱,转身去拿烟,指尖触到烟盒底下压着的一张折叠的小纸条。她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熟练地将烟和找零递过去。
那人拿起烟,深深看了鲜儿一眼,压低声音,语速极快:“三天后,西大桥,凌晨四点,有批学生要过江,缺盘缠和路引。”
说完,他捏着烟,转身就融入了门外渐浓的暮色里。
鲜儿关上门板,插好门栓,背靠着门板,才展开那张纸条。上面用极细的炭笔写了几个人名,后面跟着简短的介绍,某某学校教员,组织过读书会;某某报馆编辑,写过抗日的文章……最后一行字,让鲜儿的心猛地一缩:“彼等已被注意,亟需转移,否则恐遭不测。”
她认得其中一个名字,是前世传杰以前在元宝镇时提过的,一个很有学问的先生。前世传杰当时语气里满是崇拜。
鲜儿把纸条凑到油灯上,火苗舔舐着纸张,迅速化为灰烬。她走到里屋,打开木匣,取出几块银元和一小卷更为珍贵的“硬通货”——大黄鱼。又找出几张空白的路引,这是她之前费了不少力气,通过“老林”的关系弄来备用的。
粮儿正蹲在院子里给根生洗脚,看到鲜儿拿出这么多钱和路引,愣了一下:“鲜儿,这次……这么多?”
“嗯,”鲜儿把东西仔细包好,塞进一个破旧的褡裢里,“粮儿,这次的事,比以往都紧要。你记住,三天后,凌晨,西大桥头,有个戴破毡帽的人蹲在那儿抽烟,你把这褡裢给他,就说‘老林让送的’。别的啥也别说,给了立刻回来,千万别耽搁,也千万别回头看。”
她反复叮嘱,神色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粮儿看着她的脸色,似懂非懂,但知道这事一定非常要紧。他用力点头,把鲜儿的话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
三天后的凌晨,天还黑得像锅底。粮儿揣着那个沉甸甸的褡裢,悄悄出了门。鲜儿一夜没合眼,坐在炕上,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心里像是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根生在她身边睡得香甜,浑然不知他爹正行走在刀锋边缘。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刻都无比漫长。鲜儿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任何一点异响都让她心惊肉跳。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院门外才传来熟悉的、尽量放轻的脚步声。鲜儿猛地起身,拉开门栓。
粮儿带着一身寒气钻了进来,脸冻得通红,眼睛却亮晶晶的。“鲜儿,俺送到了!那人接了东西,啥也没说,就朝俺点了点头,俺就赶紧跑回来了!”
鲜儿悬着的心,这才重重落下。她拉过粮儿冰凉的手,用力攥了攥:“好,回来就好。”
她没问过程,粮儿也不会描述。只要人平安回来,东西送到了,就好。
几天后,“老林”借着买针线的由头来了一趟,付钱时,手指在柜台上极轻地敲了三下。鲜儿明白,那是事成了的暗号。
又过了些日子,鲜儿偶然听来铺子里扯闲篇的客人说起,前段时间日本人半夜抓人,扑了个空,好几个“思想犯”都跑了,据说是过了江了。说话的人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快意。
鲜儿低头整理着货架,面色如常,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刻,心里是怎样的波澜涌动。她改变不了传武的牺牲,也阻止不了千千万万人的死亡,但她至少,护住了几个火种,几个可能在未来照亮更多人的名字。
这就够了。
乱世如潮,暗涌不息,能做的有限。但只要还能尽一份力,她就会一直做下去。
入了秋,风声更紧了。街面上的日本兵巡逻得越来越勤,铺子里的生意越发难做,进货的价钱一天比一天高,还常常断货。
“老林”来的次数少了,偶尔来,也是匆匆放下点山货,拿了钱就走,话不多说一句。鲜儿知道,外面肯定出了什么事。
果然,没过几天,一个常来铺子里买烟的老主顾,趁四下无人,低声告诉鲜儿:“老板娘,最近小心点。宪兵队抓人抓疯了,说是城里有‘反满抗日’的暗线,查得可严了。”
鲜儿心里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递过找零:“谢谢您提醒,咱这小本买卖,老老实实的。”
那人摇摇头,叹着气走了。
鲜儿关好铺门,回到里屋,看着炕柜底下那个越来越空的木匣子,心里盘算。剩下的钱不多了,但“老林”那边肯定更艰难。她得想办法再送一次。
这次送什么?钱不顶用了,日本人查得严,大量现钱根本送不出去。药品更是想都别想。她思来想去,只有一样东西——盐。山里缺盐,人长期不吃盐没力气。而且盐不算违禁品,容易混过去。
她让张金贵想办法,多跑几个地方,零散着买,攒了足足两麻袋粗盐。又弄来些普通的山货干菜,把盐袋子混在中间。
东西准备好了,怎么送出去又成了问题。往常都是粮儿跑,可这次风声太紧,鲜儿不放心。
粮儿却拍着胸脯:“鲜儿,俺去!俺认得路,跑得快!”
鲜儿看着他单纯又执拗的脸,犹豫了很久。最后,她还是点了头。除了粮儿,她没人可信,也没人可用。
她仔细交代粮儿走哪条小路,遇到盘查怎么办,万一情况不对就往山里跑,别回头。粮儿听得认真,把鲜儿的话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
出发那天,天没亮。粮儿扛起沉重的担子,一头是盐和山货,另一头是伪装用的空麻袋和一些轻便杂物。鲜儿送他到后院门口,把几个还温热的饼子塞进他怀里。
“千万小心。”她声音有些发哑。
粮儿咧嘴一笑:“鲜儿,你放心,俺记着呢!”
看着粮儿的身影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鲜儿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这一天,她做什么都心神不宁,时不时就走到铺子门口张望。
直到天黑透了,粮儿才一身尘土、疲惫不堪地回来。担子空了,人看着却没什么事。
“送到了!”粮儿一进门就急着报告,“按你说的路走的,没碰见鬼子!就是……就是回来的时候,远远看见大路上有卡子,俺绕了远路,多走了半天。”
鲜儿悬着的心这才放下,赶紧给他打水洗脸,又把留着的饭菜热了端上来。看着粮儿狼吞虎咽的样子,她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后怕。
这次算是平安过去了。可下一次呢?下下次呢?这路,越来越险了。
张金贵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里,看不清他的表情。过了好久,他才闷声说:“鲜儿,这买卖……太悬了。要不,缓缓?”
鲜儿没说话。她知道公公说的是实话。可一想到山里那些可能正饿着肚子、缺盐少药的弟兄,一想到又再次战死的传武……她就没法说出“停下”这两个字。
“爹,俺知道了。以后……更小心点。”她只能这么说。
乱世里,想做个安分守己的百姓都难。想偷偷做点事,更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鲜儿收拾好碗筷,吹灭了油灯。屋里陷入黑暗,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巡逻队脚步声,提醒着人们,这还是个被铁蹄践踏的世界。
她得活下去,带着这一家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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