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家演武场,旌旗猎猎,人声鼎沸如鼎沸之水。
巨大的青石广场被纵横交错的墨线划分为数十个方正的擂台,此刻,大部分擂台都已空置,唯余中央那座最为宽阔、以坚硬黑曜石铺就的主擂,如同斗兽场中心的沙地,无声地吸引着全场近乎窒息的目光。
高台之上,凌家真正的掌舵者们肃然而坐。家主凌铁心端坐正中,金丹中期修士那渊深似海的气息被他刻意收敛,却依旧如蛰伏的巨兽,带来无形的重压。他身旁,大长老凌沧海须发皆白,金丹前期的修为凝练如古松,眼神开阖间精光内蕴,此刻正半阖着眼,仿佛神游物外。唯独三长老凌永年,修真后期的气势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他腰背挺得笔直,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死死钉在台上某个角落,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讥诮,手中微不可察地捏碎了一枚传讯符。
台下,数十名通过层层筛选、最终站到这里的凌家年轻子弟,如同等待检阅的军阵。他们大多眼神炽热,带着跃跃欲试的兴奋与紧张。唯有队伍最末端,那个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被四处追杀,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劲装少年凌绝,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进来,在队伍中显得格格不入。
凌绝的出现,引起队伍的一阵騒动。这个身负噬灵根,害死父母,让整个凌家受到牵连的家庭弃子,居然敢回到家族参加家族大比,简直是……议论声、讥诮声不绝于耳。
凌绝低垂着眼睑,仿佛周遭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那些或鄙夷或怜悯的视线都与他无关。他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的顽石,沉默而坚硬。一年多地狱般的苦修,罡风刮骨、瀑布炼体、碎骨通脉……早已将曾经的怯懦与隐忍碾碎、重铸。如今沉淀下来的,是一种深潭般的沉静,一种被千锤百炼后收敛了所有锋芒的坚韧。唯有他自己知道,这沉静之下,奔腾着怎样炽热而冰冷的岩浆——那是复仇的意志,是碎玉重生的力量,是《劫烬拳》引而不发的惨烈拳意!
凌铁心和凌沧海虽心中惊吓莫名,但他们强压下心中的慌乱,犹豫片刻,并没有呼退凌绝,而是宣布“大比正式开始”。
因为凌绝的出现引起的騒动很快平息,比赛如火如荼地进行,拳脚碰撞的闷响、真元爆裂的轰鸣、兵器交击的铮鸣,混合着台下的惊呼与喝彩,奏响了一曲属于力量与荣耀的乐章。
凌皓无疑是乐章中最耀眼的音符。
他一身华贵的银丝云纹劲装,身姿挺拔,步履间带着先天巅峰武者特有的从容与自信。他的对手,无论是炼体六层还是七层,在他面前都显得不堪一击。身法展开,如清风拂柳,飘逸迅捷;掌法挥洒,正是凌家核心武技《凌风掌》,掌风呼啸,凌厉如刀,带着切割空气的刺耳尖啸。往往对手只觉眼前一花,凌厉的掌风已至面门或要害,仓促格挡之下,要么被沛然掌力震飞,要么被刁钻的掌风割裂衣衫,留下血痕。他赢得干净利落,姿态潇洒,每一次胜利,都引来台下震耳欲聋的喝彩。而每一次胜利后,他那双带着傲然与轻蔑的眼睛,都会精准地扫向队伍末尾的凌绝,如同雄狮在巡视自己领地内一只如同丧家之犬的微不足道的蝼蚁。
轮到凌绝上台,场面便显得“乏善可陈”。他的对手,大多是炼体四层、五层的旁系子弟。凌绝刻意收敛了气息,将力量压制在炼体三层巅峰的程度,施展的也是最为基础的《凌家锻体诀》。每一次交手,他都显得“手忙脚乱”,“险象环生”。对手的拳脚落在他身上,他故意踉跄后退,闷哼出声,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的反击更是笨拙不堪,往往需要缠斗十数招,才侥幸抓住对手一个破绽,以并不算强的力道将对方艰难推下擂台,甚至自己身上还会留下几处明显的淤青。
“呸!走了狗屎运!”
“看他那弃子样,下一轮对上凌皓少爷,怕是要被打得跪地求饶!”
“真是浪费名额,给家族丢人!”
“也不知道三长老怎么想的,这种废物也放进来……”
台下的嘘声、嘲讽、刻薄的议论如同污水般泼洒过来。教习凌山站在场边,抱着双臂,脸上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看向凌绝的目光如同在看一滩烂泥。高台上的凌永年,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些,眼神淡漠,仿佛凌绝的突然出现,连尘埃都算不上。
八强名单很快出炉,凌绝居然进入了前八强,下面的唏嘘声响成一片。当负责抽签的执事朗声宣布:“凌绝,轮空,直接晋级四强!”时,整个演武场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大声的哗然和哄笑。
“哈哈哈!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给废物送温暖?”
“这运气……简直了!踩了多少狗屎?”
“等着吧,四强里其他三位都是狠角色,看他怎么死!”
凌皓站在晋级区,闻言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连目光都懒得再投过去,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身份的亵渎。
半决赛第一场,凌皓对阵一位炼体七层巅峰的旁系天才凌飞雨。战斗毫无悬念,凌皓甚至未曾动用《凌风掌》的精妙变化,仅凭浑厚精纯的先天真气和迅捷身法,三招之内便将对手逼至擂台边缘,最后一记蕴含暗劲的掌风拍在对方胸口,将其震得气血翻腾,直接跌下擂台,干脆利落。
“凌皓!凌皓!凌皓!”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再次响起。
紧接着,便是另一场半决赛。凌绝的对手,是凌锐。
凌锐是炼体七层先天初期的修为,是旁系中公认的天才之一。他身形精悍如猎豹,眼神锐利如鹰隼,使用的是一柄精钢长剑,剑身寒光流转,显然并非凡品。他一步步踏上主擂,每一步都沉稳有力,目光锁定在对面“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凌绝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
“凌绝,”凌锐长剑斜指地面,剑尖微颤,发出低沉的嗡鸣,声音带着居高临下的冷意,“你的好运,到此为止了。自己滚下去,赶紧夹着尾巴逃走,把自己藏好了,还能少受点皮肉之苦!”
凌绝依旧沉默。他缓缓摆出《凌家锻体诀》最基础的起手式,双拳虚握置于腰侧,双腿微屈,动作刻板而僵硬,甚至带着一丝笨拙的意味。这副模样,更坐实了台下众人的鄙夷。
“冥顽不灵!”凌锐眼中厉色一闪,不再废话。裁判“开始”的号令刚落下半拍,他整个人已如离弦之箭,疾射而出!
“惊鸿一剑!”
清冷的叱喝声中,长剑化作一道森冷的电光!剑尖撕裂空气,发出尖锐刺耳的厉啸,速度快到只留下一抹残影!目标直指凌绝心口!这一剑,凝聚了凌锐炼体七层的全部真气和剑法精髓,狠辣、迅疾、刁钻,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他要一剑将这个噬灵根废物钉在耻辱柱上!
“啊!”台下响起一片惊呼,许多人不忍地闭上了眼睛。这一剑下去,凌绝必死无疑!高台上,凌永年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就在那夺命剑尖即将刺破凌绝胸前衣襟的刹那!
那个一直显得笨拙、迟缓的身影,动了!
没有复杂的闪避,没有花哨的腾挪。他只是左脚极其自然地、如同呼吸般随意地向左前方踏出半步。动作幅度不大,却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仿佛时间在他脚下被扭曲了一瞬!
嗤啦!
锋锐的剑尖带着冰冷的杀意,擦着凌绝右臂的衣衫刺空!凌厉的剑气甚至将他的袖口割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却未能伤及皮肉分毫!
这电光火石间的变化,快得让凌锐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他全力刺出的一剑落空,身体因巨大的惯性出现了极其短暂却致命的失衡,胸前空门大开!
也就在这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致命瞬间,凌绝那一直虚握的右拳,骤然由极静转为极动!
五指猛然攥紧!指关节因巨大的力量瞬间绷紧发白,发出轻微的爆响!一股惨烈、霸道、仿佛要焚尽世间万物、玉石俱焚的恐怖气息,毫无征兆地自他那看似单薄的身体内轰然爆发!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喷发,熔岩与毁灭的气息席卷四方!
《劫烬拳》第一式——星火燎原!
嗡!
暗红色的真气不再是寸许的微弱气芒,而是瞬间如同实质的火焰般缠绕上他的拳头!那真气凝练无比,剧烈地震荡、摩擦着空气,竟发出低沉如滚雷般的嗡鸣!拳锋边缘,空气被极致的高温灼烧得扭曲,细碎、炽热的火星凭空迸溅、炸裂开来!一股焚尽八荒、破灭一切的惨烈拳意,如同无形的冲击波,轰然扩散!擂台边缘距离稍近的观战者,只觉一股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呼吸都为之一窒!
拳出!
没有风声!因为速度已超越了声音!
只有一道撕裂视线的暗红色残影!如同从地狱深渊探出的灭世之爪,带着焚烬万物的决绝,后发先至,狠狠地印在凌锐那因一剑刺空而毫无防备、空门大开的胸膛正中央!
“砰——咔嚓嚓!”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如同万斤巨锤砸在朽木之上!伴随着清晰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凌锐脸上的惊骇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剧痛淹没!他只感觉自己仿佛被一颗从天而降的燃烧陨石正面轰中!一股狂暴、灼热、带着毁灭性破坏力的恐怖劲力,如同决堤的岩浆洪流,蛮横地冲破了他护体的先天真气,狠狠贯入他的胸腔!
噗——!
一大口滚烫的鲜血,混杂着细小的、被震碎的内脏碎片,如同喷泉般从凌锐口中狂喷而出!他的身体完全失去了控制,如同被攻城巨锤击中的破麻袋,双脚离地,弓着腰,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
砰——哗啦!
他的身体重重砸在十几丈开外的擂台边缘,撞碎了坚硬的护栏石柱,又翻滚出数丈之远,才在一片狼藉中停下。胸前的衣物早已被拳劲震碎,露出一个触目惊心的焦黑拳印!拳印深深凹陷,周围的皮肉呈现出恐怖的焦糊状,边缘翻卷,露出下方森白的、断裂的胸骨!凌锐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昏死过去,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全场死寂!
绝对的、针落可闻的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所有人的表情都僵在脸上——惊愕、茫然、难以置信……如同被集体施了石化术。那些张开的嘴巴忘记了合拢,那些指指点点的手指僵在半空,那些充满鄙夷的眼神被无边的震骇所取代。
这废物,不是不能修炼吗?怎么消失一年多时间,居然变得这么强了?!台上和台下的人都变得哑口无言了。凌铁心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心中的惊讶无以言说。一直半阖着眼的凌沧海,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骤然睁开!两道实质般的精光如同闪电般迸射而出,瞬间穿透空间,死死锁定在凌绝那只缓缓收回、拳锋上暗红真气尚未完全散去的拳头上!他一脸难以置信地盯着凌绝。随后,二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更大的担忧瞬间又笼上了他们的眉头。风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只剩下擂台上残留的灼热气息和淡淡的血腥味,无声地弥漫。
“先天真气?!离体丈许?!凝而不散?!”大长老凌沧海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骇,如同闷雷般在寂静的高台上炸响!
“不可能!”三长老凌永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猛地从座位上弹起!他脸上的从容和讥诮早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铁青的脸色和眼中翻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惊疑与震怒!他指着擂台上的凌绝,手指因极致的情绪而微微颤抖:“他…他明明是噬灵根!根本无法修炼,我们都有见证,怎么可能突破先天?!这绝不可能!”他失态的声音尖利刺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家主凌铁缓缓坐下,放在紫檀扶手椅上的手掌已悄然握紧,指节微微发白。他深邃的目光紧紧盯着场中那个瞬间气质发生了天翻地覆变化的少年,凝重、审视,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震动。那一拳的意境,那惨烈霸道的拳意,绝非《凌家锻体诀》所能拥有!甚至让他这个金丹修士都感到了一丝丝心悸?
凌山更是呆若木鸡,如同被一道九天劫雷劈中脑门。他脸上的讥讽彻底凝固、碎裂,化为一片空白和煞白,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指着凌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那常被自己针对,曾经连炼体一重都难以突破的废物弃子,竟然能……
擂台之上。
凌绝缓缓收回右拳。拳头上那层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潮水般褪去。他看都没看远处如同死狗般昏厥的凌锐一眼,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只挡路的飞虫。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平静得可怕,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那目光先是扫过高台上神色各异的掌权者,在凌永年那因惊怒而扭曲的脸上稍作停留,然后,缓缓地、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转向了另一边。
落在了凌皓的身上。
此刻的凌皓,脸上那志得意满的傲然笑容早已僵硬、碎裂。他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错愕,以及一丝被冒犯权威的狂怒!他死死盯着凌绝,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被他踩在脚下多年的“废物”。
凌绝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并非笑容,更像是在宣判。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刺破了演武场上那令人窒息的死寂,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也狠狠扎在凌皓的心上:“决赛,该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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