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觉得我老婆最近有点不对劲,她看我的眼神,不像是在看我,倒像是在看我身体里的别的什么东西。
尤其那天晚上,她摸着我的脸,指甲轻轻划过皮肤,低声说:“你眼眶里……好像有东西在动。”
我叫张强,是个货车司机,跑长途的,生活就是和公路、货物、还有偶尔的路边小店打交道。
我老婆李丽,在城里一家小超市做收银员。我们结婚七年,日子平淡,像杯白开水,偶尔有点小争吵,但总体还算凑合。她有点嫌我脏,嫌我赚得不多,我也嫌她唠叨,嫌她越来越没女人味。
夫妻间那点事,也变得像完成任务,草草了事。
事情发生的前几天,我就觉得不得劲。眼睛特别干涩,看东西久了有点模糊,总感觉眼前像蒙了一层薄薄的灰纱,揉也揉不掉。
我跟李丽说,她正涂着猩红色的指甲油,头也不抬:“开车开多了吧,少看点手机,滴点眼药水。”
那天我出车回来特别晚,快凌晨了。卸完货,浑身像散了架,眼皮更是沉得抬不起来。那层灰纱好像更厚了,路灯的光晕开一大片,看什么都影影绰绰。
走进我们住的那栋旧楼,楼道灯坏了很久,物业一直没来修,一片漆黑。我摸出手机照亮,光线微弱,只能看清脚下几级台阶。
走到三楼转角,手机光一晃,我好像瞥见墙角堆着的旧家具影子动了一下。我没在意,大概是太累了。继续往上走,我家在五楼。走到四楼半,眼看再转个弯就到家门口了,突然,我眼前彻底一黑。
不是灯灭的那种黑,是那种……直接被人从外面罩住了眼睛的感觉。什么都看不见了,连手机那点微光都消失了。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眼睛,手上什么都没有。
“谁?”我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有点发颤。
没人回答。只有死寂。
我僵在原地,不敢动。心脏咚咚直跳。是幻觉?太累了?我使劲眨眼睛,没用,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慌的黑暗。我试着用手在眼前晃,连一点影子都感觉不到。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点声音。很轻,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上拖行,又像是……很多细小的脚在爬。声音从我旁边,就是那个堆旧家具的墙角传来,越来越近。
我头皮瞬间炸开,冷汗湿透了后背。我想跑,但眼前漆黑,根本迈不开步子。
那悉索声停在了我面前,极近的地方。然后,我闻到一股味道。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直冲鼻子。
我感觉到有东西碰了我的腿。很轻,像是一根骨头一样的东西,顺着我的小腿往上滑。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喉咙发紧,叫不出声。
那骨感的东西滑到了我的腰间,停住了。接着,另一个同样冰冷坚硬的东西,碰到了我的脸颊。它慢慢地、试探性地移动,从脸颊到下巴,再到脖子。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东西表面不规则的、粗糙的触感。
是手指。骷髅的手指。
这个念头冒出来,我差点瘫软下去。我想象着黑暗中,一具骷髅正站在我面前,用它没有皮肉的手骨触摸我。那悉索声,是它骨头关节摩擦的声音?
它想干什么?
那手骨在我脖子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向上,移到了我的眼睛前方。虽然我看不见,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指尖,正悬在我眼皮前几毫米的地方。
它在“看”我的眼睛?
恐惧到了极点,反而生出一种诡异的麻木。我僵着,连呼吸都屏住了。
几秒钟,或者几分钟,时间感已经错乱。那手骨移开了。
然后,我听到极轻微的、像是骨头摩擦地面的声音,那悉索声渐渐远去,下了楼。那股怪味也慢慢淡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很短,也许很长,我眼前的黑暗,像幕布被突然拉开一样,消失了。
楼道依旧漆黑,但手机掉在地上,屏幕的光照着地面,我能看见了。
我大口喘着气,浑身被冷汗浸透,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我猛地回头,看向四楼转角那个堆杂物的角落,黑黢黢的,什么异样都没有。
刚才的一切,真实得可怕。那触感,那味道,那声音……
我捡起手机,连滚带爬冲上五楼,颤抖着掏出钥匙,捅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
打开门,客厅灯还亮着,电视开着,播着午夜肥皂剧。李丽穿着睡衣,窝在沙发里,似乎睡着了。
我砰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要死啊你!这么大动静!”李丽被惊醒,不满地嘟囔,揉着眼睛坐起来。她看到我煞白的脸和满头的汗,愣了一下,“你怎么了?见鬼了?”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我走到沙发边,瘫坐下来,拿起桌上的冷水壶,直接对着嘴灌了几大口,水顺着下巴流到衣服上。
“到底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李丽凑近了些,皱着眉打量我,“你身上什么味儿?一股……土腥味?”
我放下水壶,看着她,声音沙哑:“我刚才……在楼道里……好像碰到东西了。”
“什么东西?老鼠?这破楼有老鼠不奇怪。”她撇撇嘴,又靠回沙发,注意力回到电视上。
“不是老鼠……”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是……看不见的东西,遮住了我的眼睛,然后……有东西摸我……”
李丽转过头,眼神里带着点审视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光芒:“摸你?谁摸你?女鬼啊?”她语气带着点戏谑,“看你那点出息,是不是累出幻觉了?早就跟你说少熬点夜,肾虚了容易招脏东西。”她说着,伸脚不轻不重地踢了一下我的腿,“去洗洗,一身汗臭,别熏着我了。”
她说话时带着她一贯的刻薄,若是平时,我可能就回骂过去了。但此刻,我却被她刚才的眼神和话语里的某种东西震慑住了。她好像……并不怎么惊讶?
我盯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点什么。她却已经不再看我,盯着电视屏幕,嘴角甚至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天晚上我没睡好,一闭眼就是那冰冷的触感和腐烂的气味。李丽倒是睡得很沉。黑暗中,我感觉她的呼吸声有点奇怪,比平时要……轻浅很多,间隔也很长,有时候甚至觉得她好像很久都没吸气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精神恍惚,眼睛那种蒙着灰纱的感觉不仅没消失,反而加重了。看东西越来越模糊,而且颜色也变得怪怪的,像是蒙上了一层暗黄色的滤镜。
尤其是看李丽,我总觉得她脸色发青,嘴唇的颜色也过于暗沉。
我开始频繁地照镜子,仔细观察自己的眼睛。眼白上似乎有些细微的、蛛网一样的血丝,瞳孔的颜色……好像也比以前深了点?我看不真切。
李丽对我这种疑神疑鬼的行为很不耐烦。“你有病啊?整天照镜子,眼珠子还能照出花来?”她一边嗑瓜子一边说,“我看你就是闲的,要不就是心里有鬼,在外面搞了不干净的女人,心虚了吧?”
她的话越来越尖刻,而且总是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男女方面引,说的话又露骨又难听。这在以前虽然也有,但没这么频繁和密集。我感觉她不像是在吃醋,更像是一种……试探?或者某种恶意的刺激?
更让我不安的是,我发现自己对血腥的东西产生了一种诡异的兴趣。
以前路过菜市场肉摊都会加快脚步,现在却会忍不住多看几眼那鲜红的瘦肉和白色的脂肪。电视里放到医疗纪录片,出现手术画面,看到那些鲜红的内脏和组织,我竟然不觉得恶心,反而有种……熟悉感?甚至隐隐有种想触摸的冲动。
这念头让我自己都害怕。
又过了两天,情况急转直下。那天晚上我起夜,迷迷糊糊走到卫生间,打开灯。灯光刺眼,我眯着眼看向镜子。
镜子里我的脸,没什么异常。但我一低头,准备洗手时,魂都快吓飞了。
洗手池里,不是清水。是满满一池子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血腥味!
我吓得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定睛再看,洗手池里明明是干净的水。我打开水龙头,清水哗哗流出来。
幻觉?还是……
我心跳得厉害,抬头再看镜子。这一看,我差点叫出声。
镜子里,我的脸没什么,但我的眼睛……我的眼眶里,不是眼球!是两团不断蠕动、纠缠在一起的、暗红色的东西!像是一堆细小的内脏,或是……蠕虫?!
我猛地捂住自己的眼睛,触感是正常的眼皮和眼球。我颤抖着放下手,死死盯着镜子。镜子里,我的眼睛又恢复了正常,只是布满血丝,带着惊恐。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浑身发抖。不是幻觉。绝对不只是幻觉。
那之后,这种“视觉错误”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恐怖。
吃饭的时候,看着桌上的红烧肉,我会突然看到那肉块在盘子里微微搏动,像一颗缩小的心脏。看街上的行人,有时会在一瞬间看到他们皮肤下的青黑色血管,甚至模糊的骨骼轮廓。整个世界在我眼里,正在慢慢褪去表象,露出其血腥的一面。
我不敢开车了,请了病假在家。李丽对我更加不耐烦。“整天窝在家里挺尸,钱从天上掉下来啊?我看你眼睛就是玩手机玩的,快瞎了算了!”
她说话的时候,我正看着她。突然,她的脸扭曲了一下,皮肤变得透明,我清晰地看到了她头骨的轮廓,两个黑洞洞的眼窝正对着我。甚至能看到她牙齿的根部和一截苍白的颈椎。
我闭上眼,再睁开,她又恢复正常了,正叉着腰骂我。
我快要崩溃了。我偷偷去医院看了眼科,做了全面检查。医生说我眼睛除了有点疲劳和干眼症,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他建议我去看看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我知道不是。那种冰冷的触感,那股腐烂的味道,还有李丽越来越诡异的表现,都告诉我,我惹上脏东西了。
那个楼道里的东西,它在改变我看世界的方式,把我往一个血腥恐怖的深渊里拉。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找了个借口,说回老家看看父母,其实是去找城西一个据说有点本事的神婆。神婆住在一个老小区里,家里烟雾缭绕。她听我语无伦次地讲完,眯着眼看了我半天,特别是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很久。
“你这不是病。”她哑着嗓子说,“你是被‘脏东西’上了身,缠了眼了。”
“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喜欢‘看’的东西。”神婆点燃一支烟,“它自己看不见,或者看腻了,就喜欢附在人身上,借着人的眼睛看东西。它看东西的方式……跟咱们不一样。
它喜欢看皮囊下面的东西,看血,看肉,看骨头。你被它碰过了,特别是碰了眼睛,你的眼就跟它的眼通了。”
我听得毛骨悚然:“那怎么办?大师,你救救我!”
神婆吐了个烟圈:“这东西难缠。它现在只是借着你的眼睛看,等它看够了,或者觉得你的眼睛不好用了,可能就会……”
“会怎么样?”
“会想把你的眼睛……挖出来,换点它更喜欢的‘零件’。”神婆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你老婆最近是不是有点怪?”
我心头一凛,连忙点头。
“这东西狡猾,会影响身边的人,特别是气血弱、心思杂的。它可能借你老婆的嘴说话,试探你,或者……养着你,等时候到了再摘果子。”
我如坠冰窟,想起李丽那些下流的话和偶尔的试探。
神婆给了我一道折成三角形的黄符,让我贴身戴着,又教了我几句口诀,让我每天晚上子时在屋里念,连续念七天。
她说这只能试试,能不能赶走它,看我的造化。她还特意嘱咐,期间绝对不能行房事,尤其不能让我老婆的体液,特别是口水和淫水,碰到我的眼睛。
我千恩万谢,给了钱,赶紧回家。
回到家,李丽破天荒地没给我脸色看,还做了几个菜。但她看我的眼神,总让我觉得发毛。我借口太累,早早回了卧室,把符贴身藏好。
晚上,我假装睡着。李丽躺下后,果然又凑了过来,手在我身上摸索,说着不堪入耳的话。我紧紧闭着眼,默念口诀,不为所动。她试了一会儿,见我没反应,似乎有些恼火,哼了一声,转过身去。
接下来几天,我严格按照神婆说的做。念口诀的时候,能感觉到胸口那道符在微微发烫。
眼睛那种扭曲的幻觉出现的次数少了一些,但并没有完全消失。李丽则变得更加焦躁,变着法地撩拨我,说各种淫声浪语,有次甚至想强行给我吹箫,被我拼命推开了。她气得骂了我半天。
到了第六天晚上,出了意外。我半夜起来上厕所,回来时,李丽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直勾勾地看着我。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吓人。
“强子,”她的声音很怪,又尖又细,不像她平时的声音,“你眼睛里……有东西真好看……给我看看好不好?”
我汗毛倒竖,下意识地后退。
她猛地扑过来,力气大得惊人,把我按在墙上,指甲狠狠抠向我的眼睛!嘴里还发出嗬嗬的怪声:“给我!给我看看!”
我拼命挣扎,用手挡住脸。她的指甲划破了我的手臂和额头。混乱中,我胸口的符咒掉了出来。
那符一掉出来,李丽就像被烫到一样,尖叫一声松开了我,蜷缩到墙角,浑身发抖。
我惊魂未定,赶紧捡起符咒。再看李丽,她眼神恢复了正常,茫然地看着我:“你……你干嘛?我怎么了?”她看到自己手上的血和我脸上的伤口,吓得哭起来。
我知道,不能再等了。明天就是最后一天。
第七天晚上,子时。我把自己反锁在卧室里,李丽被我提前哄骗着吃了有安眠药的宵夜,已经睡沉了。
我坐在屋子中央,点燃神婆给的一炷特制的香,那香味很冲,带着辛辣。然后,我开始大声念口诀。
念到第三遍的时候,屋里的灯突然开始闪烁。温度骤降,像进了冰窖。那股熟悉的、混合着铁锈和腐烂的味道又出现了,而且比上次浓烈十倍!
我强忍着恐惧,继续念。眼睛开始剧痛,像有针在扎。
我透过模糊的泪光,看到房间的墙壁上,开始浮现出一个个暗红色的手印,像是血印上去的。空气中,隐约出现了那具骷髅的轮廓,比上次更清晰,它就在我对面,空洞的眼窝“盯”着我。
它似乎很愤怒,发出骨头摩擦的刺耳声音,朝我扑来。
我闭上眼,不管不顾,用最大的声音念口诀。胸口符咒烫得像块烙铁。
突然,我听到一声极其尖锐的嘶嚎,震得我耳膜发疼。
紧接着,是东西碎裂的声音,然后,那股阴冷的气息和腐烂味,像潮水一样退去了。
灯不再闪烁。房间恢复了寂静。只有那炷香还在缓缓燃烧。
我虚脱般地瘫倒在地,浑身被冷汗湿透。眼睛的剧痛消失了,那种蒙着灰纱的感觉也没有了。
我试着看了看周围,墙壁干净,没有血手印,空气清新,没有怪味。世界……恢复正常了。
我活下来了。
过了很久,我才挣扎着爬起来。李丽还在沉睡,呼吸平稳。我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直到天亮。
第二天,我眼睛完全好了,看东西从未有过的清晰。
李丽醒来后,对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只有些模糊的记忆,以为自己做了噩梦。她又变回了那个有些唠叨、刻薄,但正常的妻子。
我们谁也没再提那些事,生活似乎回到了正轨。
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我偶尔还会想起那冰冷的骨感触觉,那蠕动的内脏幻象,和李丽那晚疯狂的眼神。我也再不敢深夜独自走过那段漆黑的楼道。
这个城市里,又多了一个不能深夜独行、关于“鬼遮眼”的怪谈。它无声地潜伏在阴影里,寻找着下一个疲惫而脆弱的猎物,借他的眼,窥视这个血肉模糊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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