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发现自行车后座有个黑影,甩都甩不掉。
这事得从他去邻村吃席说起。那天他骑了二十里地,灌了不少马尿,回来时天都黑透了。
乡间小路没个路灯,就靠点月光认路。他哼着小调,正美着呢,忽然觉得自行车沉了不少,好像后头坐了个人似的。
他扭头瞅了一眼,月光底下,后座上空空如也。
“日怪了。”老周嘟囔一句,继续蹬车。可没蹬几下,那种沉甸甸的感觉又来了。这回他明显感觉腰上凉飕飕的,好像有双手轻轻搭着。他汗毛一下就立起来了,猛地一回头。
月光惨白惨白的,把路面照得发青。自行车后座上,真真切切,有个黑乎乎的人影。没有五官,没有衣服细节,就是个浓得化不开的人形影子,端端正正坐在那儿。
老周“妈呀”一声,车子猛地一歪,连人带车摔进了路边沟里。等他龇牙咧嘴爬起来,那黑影不见了。他以为是自己眼花,骂了句:“龟儿子,喝麻了。”扶起车子,赶紧往家赶。
自打那天起,这黑影就跟上他了。
不是天天出现,没个准谱。但每次出现,都在老周骑那辆二八大杠的时候。黑影就安静地坐在后座,不声不响,也没有重量,但老周就是能感觉到它,冰冷,僵硬,贴着他的后背。
他试过猛甩车把、突然刹车、甚至故意往坑里骑,那黑影就像长在后座上,纹丝不动。只有等老周下了车,或是进了院子,那黑影才突然消失。
老周被他婆娘王国玲骂惨了。
“周建国!你个砍脑壳的!大半夜不睡觉,在院坝头搞啥子名堂?”王国玲叉着腰,站在屋门口,只穿着内裤,两坨白花花的肉球一甩一甩的,头发乱得像鸡窝。
老周把自行车支好,脸色发白,哆哆嗦嗦指着后座:“又……又来了……”
“来个屁!”王国玲几步窜过来,围着自行车转了两圈,毛都没看到一根,“你娃是不是又在外面偷喝了?满嘴胡话!老娘看你就是皮子痒了!”说着就要去拧老周耳朵。
老周赶紧躲开:“骗你我是龟儿子!真勒!一个黑黢黢的人影儿,就坐在这堂!”
“人影儿?你个龟儿子怕是看到自己的影子哦!”王国玲气得胸口起伏,“深更半夜,鬼影子都没得一个!赶紧给老子滚回屋睡觉!明天还要去镇上卖菜,你狗日的要是起不来,看老子不把你勒皮扒咯!”
“真的嘛,国玲,”老周快哭出来了,“邪门得很,跟了我好几回了!不信你明天跟我一路骑车子去看!”
“看你个锤子看!老娘才不得陪你发神经!”王国玲骂骂咧咧,一把将老周拽进屋里,“睡觉!再啰嗦老子让你今晚睡院坝!”
老周拗不过婆娘,只得躺下,可一闭眼就是那个黑影,一宿没睡踏实。
第二天,老周死活不敢一个人骑那辆车了。他去邻居家借了辆电瓶车,驮着菜跟王国玲一起去镇上。一路上,王国玲坐他后头,嘴就没停过。
“我说周建国,你娃是不是亏心事做多了,遭鬼迷了眼哦?”
“老子行得正坐得端,做个锤子亏心事!”
“呸!你年轻时偷看刘寡妇洗逼勒事,当老娘不晓得?”
“你……你莫乱说!哪个看到的?”老周脸一红,电瓶车都晃了一下。
“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王国玲得意地哼了一声,用力掐了老周腰一把,“哎,你说,你看到那个黑影,是男的还是女的嘛?”
“我咋晓得!就是个影子,球样子都看不清楚!”
“那……有没有胸嘛?”王国玲压低声音,语气有点那个。
“王国玲!你他妈勒脑壳里头一天到晚装的都是啥子!”老周耳朵根都红了,“就是个黑影!黑影!懂不懂?啥子胸不胸的!”
“哦豁,还不好意思咯?”王国玲嘿嘿坏笑,“说不定是个女鬼,看上你老周勒二八大杠了,想让你驮她一程。你娃走桃花运咯!”
“滚你妈蛋!”老周气得不行,“老子这破车子,除了你这个疯婆娘,哪个女鬼看得上!”
“你说哪个是疯婆娘?”王国玲又掐了他一把,这次用了狠劲。
“哎哟!轻点!开车呢!摔死你个瓜婆娘!”
两口子一路吵吵嚷嚷,到了镇上。卖完菜,老周看着那辆停在角落的二八大杠,心里直发怵。
“愣着干啥子?骑起走啊!”王国玲催促。
“我……我们走回去嘛,或者坐班车。”老周缩着脖子。
“坐你个铲铲!班车不要钱啊?几十里路,走回去脚板都要走穿!赶紧的,骑起回去!青天白日勒,你怕个锤子!”王国玲不由分说,把老周往自行车那边推。
老周磨磨蹭蹭,最终还是骑了上去。王国玲一屁股坐在后座,搂住他的腰。
开始一段路还好,太阳明晃晃的,路上也有行人。老周心里稍微踏实点。王国玲还在他背后絮叨:“你看,屁事没得嘛!就是你娃心理作用!晚上少喝点马尿……”
话没说完,老周突然感觉腰上一紧。不是王国玲搂紧的那种感觉,而是一种……冰冷的,僵硬的,箍上来的感觉。他低头一看,王国玲的手明明松松地搭在他肚子上。那后腰上冰冷的触感是哪儿来的?
他猛地一回头。
王国玲被他吓了一跳:“要死啊你!突然转头!”
老周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睛死死瞪着后座。后座上,只有王国玲圆滚滚的身子。但在王国玲的身后,或者说,在王国玲和座位之间的缝隙里,他好像看到了一丝极其黯淡的、不自然的阴影,紧紧贴着。
“它……它好像……在……”老周话都说不利索了。
“在哪儿?在啥子?”王国玲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啥也没看见,“周建国!你莫吓老子哦!”
老周不敢再看,猛蹬脚踏板,车子嗖地窜了出去。他感觉那股冰冷的箍紧感一直存在,如影随形。
回到家,老周直接把自行车锁进了堆放杂物的偏厦子里,发誓再也不骑了。
可事情并没完。
接下来几天,老周总觉得背后发凉,好像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晚上睡觉,他会突然惊醒,觉得床边站着个黑影。可打开灯,屋里啥也没有。他跟王国玲说,王国玲起初还骂他,后来见他眼圈发黑,精神恍惚,也有点犯嘀咕了。
“你个龟儿,是不是真的撞到啥子不干净的东西了哦?”一天晚上,王国玲钻进被窝,小声问。
“我咋晓得嘛!”老周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两只眼睛,“就是那个黑影,阴魂不散。”
“要不……去找村头李端公看看?”李端公是村里看事的神汉。
“看他个屁,骗钱勒!”老周虽然害怕,但心疼钱。
“那你说咋个办嘛?总不能一直这个样子撒?”王国玲推了他一把,“你看你,都快成瘟猪子了。”
两口子正说着,忽然听到偏厦子里传来“哐当”一声轻响,像是什么东西倒了。
老周一个激灵坐起来:“你听到没?”
王国玲也听到了,有点紧张:“是不是猫儿碰倒东西了?”
“猫儿能弄出这么大动静?”老周心里发毛,披上衣服,拿起手电筒,“我……我去看看。”
“你个砍脑壳的,等一下,老子跟你一路去!”王国玲也赶紧爬起来,顺手抄起门后的烧火棍。
两人轻手轻脚走到偏厦子门口。老周深吸一口气,猛地推开木门。
手电光柱扫进去,灰尘在光里飞舞。杂物堆得乱七八糟,那辆二八大杠靠在最里面。车座上,空空如也。
老周刚松了口气,手电光无意中扫过地面。
泥土地上,自行车轮胎印旁边,隐约多了一对脚印。很淡,但能看出来,是光脚的脚印,不大不小,就停在车后座的位置。
老周的血一下子凉了半截。王国玲也看到了,死死抓住老周的胳膊。
“鬼……鬼脚印……”王国玲声音发颤。
老周壮着胆子,用手电仔细照那脚印。脚印很清晰,五个脚趾头分明,但只有一对,像是有人从后座上下来,站了一下,然后就……消失了。
“闹……闹鬼了……”老周腿肚子直转筋,拉着王国玲跌跌撞撞跑回屋里,砰地关上门,顶上门栓。那一夜,两口子挤在一张床上,灯开到天亮。
第二天,老周彻底怂了,揣上钱,硬着头皮去找李端公。
李端公眯着眼,听老周结结巴巴说完,又问了黑影第一次出现的时间、地点。他掐指算了半天,摇摇头:“不是冲你来的。”
“不是冲我?那为啥子缠到我?”
“你吃席那家,是不是邻村老赵家?他屋头老人是不是刚过世没多久?”李端公问。
老周一想,还真是。那天就是去吃老赵他爹的白事酒。
“那就对了,”李端公说,“老赵他爹,生前是不是个跛子?右脚有点不利索?”
老赵他爹确实有点跛,走路一颠一颠的。“是……是有点跛。”老周回答道。
“这就对上了,”李端公点点头,“那老头儿,生前最爱蹭别人的自行车后座去赶场。死了没搭到下去的车,魂儿飘忽,可能就跟着你这生人的车子回来了。它也不是想害你,就是……习惯了。找个车座歇歇脚。”
老周听得目瞪口呆:“那……那咋个办嘛?”
“简单,”李端公说,“你晚上,推着车子,到它跟你回来的那个地方,就是两个村交界的那棵老槐树底下。车后座放上一碗倒头饭,点三炷香,烧点纸钱,跟它说清楚,送到这里了,让它自己找路下去。然后把饭碗放在树下,车子掉头回来,别回头。路上不管听到啥子,莫答应,莫回头。”
老周将信将疑,但还是照着做了。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老周推着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个小碗,里面装着半碗白米饭。他心惊胆战地走到村口老槐树下。
四周静得吓人,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他摆好饭,点上香,烧了纸,嘴里念念有词:“老爷子,送到这儿了,您老自己寻路吧,莫再跟着我了……”
说完,他放下碗,跨上自行车,使劲一蹬,头也不回地往家骑。
夜风吹在脸上,凉飕飕的。他总觉得背后有东西,好像能听到极轻微的,像是有人光脚踩在土路上的声音,嗒,嗒,嗒……不紧不慢地跟着。
老周吓得魂飞魄散,拼命蹬车,恨不得把脚蹬子踩进车轮里去。那嗒嗒声似乎跟了一段,快到村口的时候,突然消失了。
老周一口气骑回家,冲进院子,差点虚脱。王国玲一直在门口等着,赶紧扶住他。
“咋个样?”
“不……不晓得……好像……没跟回来……”老周喘着粗气说。
从那晚起,那个黑影真的再也没出现过。自行车后座一直空着。老周的生活恢复了正常,晚上也能睡踏实了。只是他再也不敢晚上骑自行车走远路了,那辆二八大杠,也彻底闲置在了偏厦子里。
有时他路过村口那棵老槐树,会下意识地看一眼树下。那只碗早就不知被什么野物叼走了,只剩一点痕迹。
夏天的傍晚,夕阳把田野染成金黄,稻浪起伏,远处青山如黛。村子里炊烟袅袅,狗叫声远远传来,一切都宁静而祥和。
只是,关于那个爱蹭自行车后座的跛脚鬼影的怪谈,悄悄地在几个村子里流传开来。人们茶余饭后,又多了一个可以咂摸品味的、带着一丝凉意的乡村故事。
而那辆锈迹斑斑的二八大杠,还静静地靠在偏厦子的角落里,车后座上,仿佛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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