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外面,又来了。
黑乎乎的,就一个轮廓,贴在玻璃上。像个弯腰的老太太,一动不动。脸的部分,尤其黑,深凹进去,可你总觉得她在看你。直勾勾地看。
我后背的寒毛,刷一下,全立起来了。胳膊上瞬间爬满鸡皮疙瘩。
猛地把窗帘拉上,拉得严严实实,一点缝都不留。布料摩擦,发出唰啦一声响,在死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卧室里没开灯,只有客厅一点余光漫进来。我靠在冰冷的墙上,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耳朵里撞,咚,咚,咚,又快又重,像个破鼓。
“第几次了?”我哑着嗓子问自己。数不清。自从搬进这所便宜得离谱的老房子,这玩意儿就跟上班打卡一样,天天半夜杵在卧室窗外。
房子是老城区里的独栋,两层,带个杂草丛生的小院。价格低到不像话,中介当时眼神躲闪,只说前任房主走得急,家具有些留下来了,让我们随便处理。
现在想想,他那不是躲闪,是害怕。
我喘了几口粗气,摸黑拧亮床头灯。昏黄的光晕撕开黑暗。老婆韩梅梅侧身躺在另一边,呼吸平稳,似乎睡得很沉。丝绸被子滑到她腰间,露出那对浑圆的大灯,皮肤在昏光下白得晃眼。
她没醒。好像完全没听见我刚才扯窗帘的动静。
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心里那点因为恐惧带来的怨气,莫名其妙转成了别的。火气,还有一股压不住的燥。
这房子怪,她最近更怪。
我掀开被子躺回去,动作有点大。床垫动了动。她还是没反应。我伸手,带着点力道,揪住她的大灯头。
“梅梅。”我声音有点哑,凑近她耳朵,热气喷上去,“醒醒。”
她轻轻哼了一声,没睁眼,只是含糊地说:“别闹……困。”
“困个屁。”我手上加了劲,她翻过身,脸对着我。眼睛还闭着,睫毛长长地盖着。我另一只手不老实,往下探进被子。我心里那点邪火越烧越旺。“窗外那鬼东西又来了,你他妈倒睡得香。”
她终于微微睁开眼,眼神迷迷蒙蒙,没什么焦点,好像还在梦里。她推开我乱动的手,力气不大,但透着不耐烦。“又疑神疑鬼……你就是太紧张了。睡吧。”
说完,她竟然又转了回去,背对着我,还把被子往上拉了拉,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
我心里火更大了。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了几秒。然后猛地坐起来,一把掀开她那边的被子。
她惊呼一声,蜷缩起来。“你干什么!疯了吧!”
“我疯了?是这房子疯了!是你疯了!”我压低声音吼,怕被窗外那东西听见似的,虽然我知道这想法很蠢。“你看看你最近,像个什么样!”
她坐起来,头发有些乱,眼睛在昏暗里瞪着我,有点冷。“我什么样?你说清楚。”
“你……”我话堵在嗓子眼。说她越来越魂不守舍?说她总对空气自言自语?说她身上那股越来越浓的旧香味?还是说……她那些莫名其妙的要求?
我想起昨晚,她也是这样半推半就,眼神飘忽,让我用些从未想过的法子,当时我被刺激得不行,照做了。可现在回想,她那样子,倒像个旁观者,在冷静地看一场戏。
“你看看这房子!”我最终没能说出来,转而指向四周,“这鬼气氛!还有你……”
“房子便宜,不就图这个?”她打断我,声音也冷下来,“嫌有鬼?那你出去啊。当初省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
她说完,重新躺下,拉上被子,把自己裹得紧紧的,不再理我。
我僵在那儿,浑身发冷。不是怕鬼,是她眼里的陌生。
后半夜,我几乎没合眼。瞪着天花板,耳朵竖着听任何一丝声响。窗外静悄悄的,可我知道,那黑影可能还在。而身边躺着的妻子,比窗外那东西更让我心里发毛。
天快亮时,我才迷迷糊糊睡过去。好像刚睡着,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睁开眼,韩梅梅已经起来了,正站在敞开的旧衣柜前。她在挑衣服。手指掠过几件现代连衣裙,最后停在那件旗袍上。
又是那件旗袍。
暗红色的底,上面绣着大朵大朵墨绿色的、叫不出名的花,花瓣边缘泛着诡异的金棕色,像枯萎的血迹。盘扣扣得死死的,高领,无袖,两边开裂开到腿根。
料子是真丝的,她从来不透露从哪弄来的。我只是隐约知道旧货市场有个摊主知道底细。摊主是个说话漏风的老头。
她说,摊主嘟囔过,这好像是以前这房子主人留下的东西。
自从有了这件旗袍,她就着了魔。
现在,她小心翼翼地把旗袍从衣架上取下来,贴在身上比划。晨光从窗帘缝隙漏进一丝,照在那暗红墨绿上,泛着一种阴冷的光泽。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空空的,对着衣柜门上的穿衣镜,左转一下,右转一下。
然后,她开始穿。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奇怪的虔诚。先套进去,然后一点点把侧面的拉链拉上。那拉链咬合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听着特别刺耳,嘎吱,嘎吱。
穿完,她站到镜子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里面的自己。看了很久。然后,她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顺到脖子,慢慢往下滑,停在胸口,腰,臀……指尖在丝绸面料上轻轻摩挲。
她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弧度。笑了。可眼睛里一点笑意都没有,只有一片冰冷的、瘆人的专注。
“梅梅?”我忍不住叫了一声,声音干涩。
她好像没听见。她微微侧头,脸朝着窗户的方向——虽然拉着厚厚的窗帘——嘴唇轻轻开合,无声地说着什么。
我头皮一炸,猛地坐起来。“你在跟谁说话?”
她终于有了反应,极慢地转过头看我。那个笑容还挂在脸上,但眼神聚焦了,落在我身上,却像隔着一层雾。“没什么呀。”她说,声音轻飘飘的,“老太太说……这件旗袍,真衬我。说我穿着,好看。”
“什么老太太?”我嗓子发紧,“哪里来的老太太?”
“就是留下旗袍的老太太呀。”她语气平常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她就在这儿,有时候在窗户外,有时候……”她眼珠转动,缓缓扫过房间角落,“就在屋里。她说我悟性好,肯学。”
“学?学什么?”我后背开始冒冷汗。
韩梅梅没立刻回答。她转过身,又面对镜子,抬手将一丝不乱的头发拢到耳后,动作优雅得陌生。“学怎么一直漂亮呀。”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也对着镜子里的虚空,柔声说,“她说她有秘方……女人啊,就得对自己狠一点,才能留住最好的时候。皮肉紧了,骨头轻了,血……热了,男人才离不开,看不够,也……不腻。”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又轻又慢,带着一种黏腻的暗示。可听在我耳朵里,只有毛骨悚然。
她说完,不再看我,拎起一个旧式手提包,踩着那双同样复古的高跟鞋,哒、哒、哒地走出卧室,下楼去了。脚步声在空旷的老房子里回荡。
我瘫在床上,浑身发冷。不是错觉。这房子里的东西,盯上她了。不,也许是她……主动敞开了门。
白天我浑浑噩噩,班上得心不在焉,眼前老是晃动着那暗红墨绿的旗袍,和她对着空气说话的侧脸。下班后,我特意绕了点路,找到那个旧货市场。市场很破败,没几个摊位。我问了好几个人,才在一个角落找到那个卖旗袍的老头。
他比韩梅梅描述的更老,更脏,蜷在一张破藤椅里,晒太阳,眼睛眯着。听我问起那件暗红色绣绿花的旧旗袍,他眼皮猛地一颤,睁开眼看我。那眼神里的惊惶,藏都藏不住。
“那……那天她来买东西,我见她穿着那衣服。”他声音嘶哑,语速很快,“我提醒过她了,不要穿!”他挥舞着干枯的手,好像那衣服是块烧红的炭。
“那衣服到底怎么回事?原来是谁的?”我逼问。
老头眼神躲闪,看看天,看看地,压低了声音,凑近一点,一股浓重的老人味扑面而来。“那房子……以前住个唱戏的,年纪不小了,孤老婆子一个。怪得很,天天半夜对着镜子唱,穿得红红绿绿。后来……后来突然就没了。街坊都说,她没走,还在屋里,舍不得那些行头……”
他吞了口唾沫,喉咙里咯咯响:“那旗袍,是她最宝贝的一件。小伙子,听我一句劝,那衣服……邪性!沾不得!赶紧扔了,扔得越远越好!你家里人要是穿了……赶紧脱下来!要出事的!”
“出什么事?”我急问。
老头却再不肯说,只是拼命摇头,蜷缩回椅子,闭上眼睛,嘴里嘟嘟囔囔,赶我走。
我心沉到谷底。回家路上,去超市买了把新的、锋利的剪刀。又去五金店,买了一柄沉重的铁锤。
回到家,韩梅梅已经回来了。她没在楼下。我轻手轻脚上楼,卧室门关着。我把剪刀和铁锤藏在书房,然后走过去,推开卧室门。
她果然在。又穿着那件旗袍,站在窗前。窗帘拉开了一条缝,傍晚晦暗的光线照进来,给她和那身诡异的旗袍镶了道昏沉的边。她微微仰着脸,闭着眼,像是在享受夕阳,又像是在倾听什么。
听到开门声,她没睁眼,只是轻轻说:“你回来了。”
“把衣服换了。”我努力让声音平静,“去做饭。”
“不急。”她说着,终于睁开眼,转过身。脸上竟然化了个浓妆,粉很白,嘴唇涂得鲜红,眉毛画得细长上挑,完全是旧时戏子的妆容,配着那身旗袍,说不出的诡异妖冶。“老太太今天高兴,多教了我几段身法。她说我腰软,嗓子虽然差点,但眼神会勾人……”
她说着,居然扭动腰肢,做了个戏曲里的亮相动作,指尖翘起,眼神朝我斜斜一飞。如果是平时,或许有点风情,可现在,我只感到彻骨的寒意,和一种强烈的亵渎感——对某种东西,也对她自己。
“我让你把衣服换了!”我猛地提高声音,几步冲过去,抓住她的胳膊。触手一片冰凉,隔着丝绸,都能感到她皮肤下透出的寒气。
她任我抓着,也不挣扎,只是看着我,红唇勾起:“怎么了?老公不喜欢我这样?老太太说,男人嘴上骂,心里其实爱看得紧呢……尤其是,关了灯,都一样。”她另一只手忽然抚上我的胸膛,慢慢往下滑,声音压得更低,气息喷在我脖子上,“她说……从前的爷们,就爱这个调调。凶狠,反而更有味儿。你想试试吗?像对戏子那样……对待我?”
她的话像毒蛇一样钻进我耳朵。我猛地甩开她的手,像是被烫到。“你疯了!你看看你自己,像个什么鬼样子!那老太太是个鬼!她想害你!”
“害我?”韩梅梅咯咯笑起来,笑声尖利,“她是在帮我!帮我留住青春,留住漂亮!你看……”她在原地转了个圈,旗袍下摆荡开,“我是不是比以前更美了?皮肤是不是更紧了?身子是不是更软了?你们男人,不就看中这些吗?嗯?老婆漂亮了,水多了,你不更得劲儿?装什么正人君子!”
她的话越来越诡异,配上那副妆容和打扮,简直像个从最阴暗窑子里爬出来的艳鬼。我气得浑身发抖,恐惧被怒火压过,扬起手,想把她打醒。
她却抢先一步,猛地凑到我面前,脸几乎贴上我的,那股甜腻的旧香混合着劣质脂粉味,冲得我作呕。“你打啊,”她幽幽地说,眼神疯狂,“老太太说了,打是亲,骂是爱。你越凶,我学得越快……学怎么伺候你,学怎么让你……爽。”
最后几个字,她是用气声吐出来的,冰冷黏腻。
我终究没打下去。看着她疯狂又空洞的眼睛,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那东西,已经在她里面了。
我松开她,踉跄后退,指着她,手指颤抖:“你给我等着……我这就毁了这破衣服!”
说完,我冲出门,跑到书房,拿出剪刀和铁锤,又冲回卧室。
韩梅梅还站在原地,看着我手里的东西,脸上竟然露出一丝奇异的、兴奋的笑容,好像期待已久。
我不再犹豫,冲上去,一把揪住她旗袍的前襟。她惊叫一声,但没怎么反抗。我用力一扯!
嘶啦……
昂贵的真丝撕裂声异常清晰。盘扣崩开,旗袍前襟被我撕开一大片,露出里面白色的旧式衬裙和她苍白的肌肤。
“你干什么!我的衣服!”她这才真的慌了,尖叫着来抢。
我一把推开她。她跌坐在床边。我举起剪刀,对着那暗红墨绿的邪物,胡乱剪下去!剪碎它!剪烂它!
布料很坚韧,剪起来吃力。我发疯似的剪着,裂帛声不绝于耳。很快,一件完好的旗袍变得支离破碎。我把碎片扔在地上,用脚狠狠踩,又举起铁锤,朝着那些碎片,特别是那些墨绿色的妖花,狠狠砸下去!
“让你作怪!让你害人!砸烂你!砸烂你!”我一边砸一边吼,汗水滴进眼睛。
韩梅梅坐在床边,开始还在哭骂,后来渐渐没了声息。只是看着我砸,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到惊恐,再到一种死灰般的平静,最后,竟然又浮起那种诡异的、似笑非笑的神情。
我砸累了,喘着粗气停下来。地上是一片狼藉。丝绸碎片,线头,还有被我砸得变了形的绣花框架。那妖异的花,总算烂了。
“好了,”我扔下铁锤,对韩梅梅说,声音沙哑,“没事了。衣服毁了,那鬼东西没凭依了。你快去洗个澡,把这妆卸了,以后……”
我的话卡在喉咙里。
因为韩梅梅慢慢地站了起来。她脸上那种诡异的笑容放大了。她低头,看着满地碎片,轻声说:“毁了?谁告诉你……毁了?”
她抬起脚,踩过那些碎片,走到我面前,离我很近。然后,她伸出手,却不是对我,而是对着地上某块较大的、绣着一朵完整墨绿花朵的碎片,做了个“拈起”的虚势,放在鼻尖,做了个深深吸气的动作。
“老太太说……”她闭着眼,一脸迷醉,“精华不在绸子上,在……衬里。”
我如遭雷击,猛地看向地上破碎的旗袍。刚才只顾撕扯剪砸外面的绸缎,里面那层薄薄的、颜色发黄的衬里,很多还勉强连着,或者半掀开着。
韩梅梅睁开眼,看着我,眼神妖异。“老公,你不好奇……秘方是什么吗?”
她忽然伸手,抓住一块连着衬里的碎片,猛地一扯!刺啦——衬里被撕开一道口子。但露出的,不是更里面的衬布。
而是一片……略带韧性的、颜色蜡黄的东西。上面,似乎还有细微的纹路。
我脑袋快炸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在脑海中浮现。
我扑过去,不顾韩梅梅的阻拦,发疯似的去撕扯所有旗袍碎片上的衬里。剪刀也用上,铁锤砸开缝线。
衬里一层层被揭开。
灯光下,我终于看清了。
那蜡黄的、带着细微纹路和少许褐色斑点的……是一张鞣制过的、薄如蝉翼的人皮。从一块较大的碎片衬里上,我勉强能看出,那是一张背部的皮肤,甚至能看出脊椎骨的微微凹陷。
而在这张人皮的内侧,用某种深红色的、干涸的颜料,刺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那字迹扭曲邪异,透着一股疯狂的恨意与渴望。我忍着强烈的眩晕和恶心,辨认着:
“……以色事人,色衰爱弛……皮囊旧了,男人就厌了……撕了旧的,贴上新的……泡过药水的,最新鲜的……贴紧了,缝好了,就是你的了……扒下她的皮,你就能永远年轻……永远漂亮……男人就永远看你,摸你,要你……咯咯咯……”
字迹到这里,变成一连串似乎是用指尖抠划出来的、狂乱的笑的图案。
“不……不……”我瘫坐在地上,手脚冰凉,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这件旗袍,这所谓的“真丝旗袍”,外面是诡异的绸缎,里面,竟然衬着一张写满恶毒咒语的人皮!那个老太太,那个孤死的戏子,她把自己对衰老的恐惧、对男人的怨恨、对“青春永驻”的疯狂执念,用最邪恶的方式,缝进了这件衣服里!
韩梅梅一直安静地看着我。看着我崩溃,看着我发抖。
然后,她笑了。不是之前那种诡异的笑,而是一种满足的、慵懒的、带着血腥气的笑容。
“现在你明白了?”她声音温柔得可怕,“老太太的秘方……多简单啊。旧的去了,新的就来了。永远漂亮,永远被爱……被你要。” 她舔了舔鲜红的嘴唇,眼神钩子一样刮过我,“你说是不是啊,老公?”
我看着她那张浓妆艳抹的脸,那曾经熟悉无比的眉眼,此刻在灯光和残妆下,扭曲如同恶鬼。她身上,似乎还萦绕着那件破碎旗袍的妖异气息,混合着人皮的腐朽味,和她自己渐渐冰冷的体温。
我想逃,可身体像被钉在地上。我想喊,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韩梅梅慢慢弯下腰,从那堆狼藉的碎片和恐怖的人皮衬里旁,捡起了我刚刚慌乱中丢下的那把剪刀。剪刀刃上,还沾着几丝暗红色的绸线。
她拿着剪刀,在昏黄的灯光下看了看,指尖轻轻拂过冰凉的刃口。然后,她重新直起身,朝我走来。高跟鞋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轻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绷紧的神经上。
她停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眼神里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混合了疯狂、妖异和一种冰冷情欲的东西。她伸出没有拿剪刀的手,冰凉的指尖拂过我的脸颊,我的脖子,慢慢滑到我的领口,停在我因为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膛上。
“老太太说……”她凑近我,鲜红的嘴唇几乎贴上我的耳朵,甜腻的香气和腐朽的气味一起钻进我的鼻腔,“光有方子不够,还得有……药引子。”
她的呼吸喷在我耳廓,激起一层战栗。
“她说……”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得是最亲近的人的血肉,最新鲜的时候……剥下来,趁热……敷在换皮的地方。效果才好。才能严丝合缝……才能永远是我的。”
她的手指,顺着我的胸膛,慢慢往下滑,隔着衣服,划到我的腹部。剪刀冰凉的尖端,若有若无地抵在了我的衬衫扣子上。
“老公……”她轻轻呵气,另一只手抚上我的后颈,指尖冰冷,“你看我美吗?”
我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冻住了。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可在那恐惧的深处,在眼前这浓妆艳抹、状如女鬼的妻子身上,在那血腥邪恶的话语和冰冷的剪刀触碰下,一股被邪恶浇灌出的燥热,却像毒藤一样,从我脊椎底部,悄然蔓延上来。
我的视线,无法控制地,落在她鲜红的唇上,落进她那双疯狂、妖异,却依然残存着韩梅梅一丝影子的眼睛里。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那曾经站立鬼影的地方,此刻,只有一片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紧紧贴在玻璃上,仿佛也在等待着,倾听这间卧室里,即将被血色浸透的答案。
空气凝固,时间放慢,每一粒灰尘的飘落都像是一次沉重的审判。她指尖的冰冷透过衬衫布料,烙在我的皮肤上。剪刀的尖端,稳稳地抵着,没有更进,也没有后退,像一个沉默的提问,一个血腥的邀请。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那悄然蔓延的黑暗燥热,与灭顶的恐惧绞缠在一起,几乎将我撕裂。
我看到她眼中那一丝属于韩梅梅的影子,像风中的残烛,忽明忽灭,正被那疯狂妖异的火焰吞噬。那是我妻子,又不是。是披着人皮的恶念,是缝在旗袍里的诅咒,是这栋老房子吞吃一切的欲望。
而我,在这凝固的寂静里,听到了自己灵魂深处,某样东西碎裂的声音,很轻,很脆,像冰面绽开第一道裂隙。
然后,是无声的、彻底的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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