缙云县的溪涧多是细瘦的支流，水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别说大鱼，连巴掌宽的鲫鱼都得费半天劲才能钓着。可那年夏至，溪口镇的老渔翁张阿毛撒网时，网绳突然被拽得笔直，差点把他拖进水里——网里竟裹着条足有扁担长的红鲤，鳞片像涂了金漆，在日头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乖乖……”张阿毛哆哆嗦嗦地把鱼拖上岸，那鲤鱼甩了甩尾巴，溅了他一身水，眼睛瞪得溜圆，竟像是在瞪人。他活了五十年，从没见过这么大的溪鱼，赶紧用草绳捆了，扛着往县衙跑——县令方从政是出了名的爱新鲜，说不定能赏他几两银子。
方从政正在后园纳凉，听说有“巨鲤献瑞”，当即拍着石桌叫好。他让人称了称，好家伙，足足三十斤！当下让人给了张阿毛双倍的价钱，又吩咐后厨：“把这鱼收拾干净，做全鱼宴！晚上请县里的同僚来热闹热闹。”
庖人李屠子是个老手，拿着片刀在院里忙活。那鲤鱼被拍晕了还在抽搐，他刚刮掉几片鳞，刀刃突然“当啷”一声崩了个豁口——鱼鳞硬得像铁甲。李屠子啐了口唾沫，换了把斧头才劈开鱼腹，掏出内脏时，竟在鱼肚子里发现了枚鸽蛋大的白珠，温润得像玉，他偷偷揣进怀里，没敢声张。
傍晚时分，县衙的花厅里摆开了三桌宴席。县丞、主簿、典史都到了，丝竹班子在角落奏着轻快的曲子，方从政端着酒杯站起来：“诸位，这鲤鱼是溪里来的神物，今日咱们借光尝尝鲜，来年定是风调雨顺！”众人哄笑着举杯，等着主菜上桌。
李屠子端着个大木盘进来时，所有人都看直了眼——盘子里码着雪白雪白的生鱼片，薄得能透光，浇着琥珀色的酱汁，撒了翠绿的葱丝，光看着就让人咽口水。“这是‘鲙’，按京都的法子做的，嫩得很！”李屠子得意地介绍，刚要往下分，天色突然暗了下来。
“怎么回事？”方从政抬头看天，刚才还好好的太阳，这会儿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风“呼”地灌进花厅，吹得烛火直晃。丝竹声戛然而止，乐师们抱着乐器缩成一团。
“快看！”主簿突然指着木盘，声音发颤。众人循声望去，盘子里的鱼片竟像活了似的，一片片从盘里跳起来，在空中打着旋儿！有的粘在房梁上，有的掉进酒壶里，还有几片竟溅到了县丞的官帽上。
“邪门了！”方从政拍案而起，刚要喊人，窗外“咔嚓”一声劈下道闪电，照亮了花厅——只见那些鱼片在空中聚成一团，竟隐隐显出鲤鱼的形状！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砸下来，屋顶被打得噼啪响，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拍瓦。
“轰隆！”一声炸雷就在头顶响起，花厅的门被狂风撞开，一股寒气卷着雨水灌进来，明明是盛夏，众人却冷得直打哆嗦，汗毛都竖了起来。更吓人的是，空中突然飘来个火球，足有五斗栲栳那么大，红通通的，悬在宴席上方，把每个人的脸照得像抹了血。
“快跑！”典史第一个反应过来，拽着身边的小吏就往旁边的文书房冲。众人慌作一团，互相推搡着往屋里挤，丝竹班子的姑娘们吓得尖叫，抱着柱子发抖。那火球像是长了眼睛，跟着人群飘进文书房，在书架间滚来滚去，烧焦了好几本卷宗。
方从政被两个衙役护着，刚躲到柜子后面，就看见闪电劈开云层的瞬间，有个巨人的影子在花厅里晃了晃——那影子比房梁还高，看不清脸，只觉得一双眼睛像两盏灯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他腿一软，拉着身边的两个歌妓就往桌底钻，可刚蹲下，就被一股猛力掀翻了桌子，顿时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雨渐渐停了。文书房里漆黑一片，有人划亮火折子，借着火光一看，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花厅的屋顶被掀了大半，瓦片碎了一地；宴席的桌子翻的翻、碎的碎；那些鱼片早就没了踪影，地上只有一滩滩水渍，散发着淡淡的鱼腥味。
“大人！大人！”衙役们在废墟里摸索，终于在花厅角落找到了方从政，他和两个歌妓倒在地上，脸色惨白，嘴角挂着白沫，好半天才被掐着人中救醒。再看其他人，县丞的官袍被火星烧了好几个洞，主簿的胡子燎焦了一半，连最镇定的典史，头发都吓得竖了起来，像只炸毛的鸡。
更奇的是，第二天一早，缙云县的溪涧突然涨水，浑浊的洪水漫过堤岸，把溪口镇的低洼处都淹了，直到十多天后才退去。张阿毛站在溪边看水，突然想起那条红鲤被拖上岸时，尾巴拍着水面，像是在哭——后来他才听说，李屠子从鱼腹里掏出的白珠，夜里发光把屋子照得如同白昼，最后竟凭空消失了，只留下个湿痕。
方从政大病一场，病好后再也不敢吃溪里的大鱼。有人说，那红鲤是溪神变的，被人杀了做鲙，才引来了天雷报复；也有人说，那火球是龙气所化，救走了鲤鱼的魂魄。不管怎么说，缙云县的人从此都知道，溪里的大鱼碰不得，哪怕网到了，也得恭恭敬敬放回水里去——谁知道哪条鱼的肚子里，藏着能掀翻屋顶的力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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