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合拢的瞬间，光与声被同时斩断。
一股浓郁到近乎实质的尘埃气息，混合着石料的阴冷和某种金属锈蚀后的腥味，瞬间灌满了顾长生的口鼻，让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
这里不像女帝的寝宫那般空旷，声音会被无限放大；也不像碎心渊底部那般有风，能带来远方的回响。这里的寂静是有重量的，像一块巨大而冰冷的海绵，将一切都吸收殆尽，压得人耳膜隐隐作痛。
他仿佛被投入了一口尘封万载的古井深处，上下左右，皆是冰冷而厚重的绝望。
顾长生没有立刻点燃火折子，而是静静地站立在原地，让自己的眼睛去适应这纯粹的黑暗。他将神识缓缓铺开，像最纤细的蛛丝，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周围的环境。
冰冷的石壁，粗糙的地面，还有……前方不远处，一扇巨大金属造物所散发出的、更为刺骨的寒意。
就在这时，他怀中一角，一枚被特制符纸包裹的玉珏，传来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一道极细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是楚云箫的声音，经过了秘法处理，显得有些失真，但内容清晰无比。
“已入。外围安全，烟火还能再撑一刻钟。禁军主力仍在城南，但内部巡逻卫队已开始向皇城中心回缩。你的时间，不多。”
声音简短，急促，说完便彻底沉寂，玉珏也恢复了冰冷。
一刻钟。
顾长生心中默念着这个时间，压下所有杂念。他从袖中取出一颗鸽卵大小的夜明珠，柔和的白光瞬间驱散了周遭的黑暗，照亮了他眼前的景象。
他正处在一条完全由黑色巨石砌成的甬道之中。甬道两侧空无一物，只有石壁上因岁月侵蚀而产生的细微裂痕，如同某种古老生物的脉络。甬道的尽头，是一扇高达三丈的青铜巨门，门上布满了铜绿和锈迹，两扇门板上没有任何纹饰，只有一个巨大而古朴的黄铜门环，静静垂落。
一股比外界更加沉重百倍的压迫感，正是从这扇门后渗透而出。
顾长生走上前去，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到冰冷的门板。没有符文，没有阵法，这扇门仿佛只是单纯依靠它的重量和厚度来阻挡一切。
但他知道，这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他的目光落在门缝与地面连接的细微之处。在那里，他看到了一道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的、发丝般纤细的凹槽。凹槽内，似乎有某种近乎干涸的液体痕迹。
这是上古的封印方式，以强者之血为引，勾连地脉之气，形成一道无形的气墙。任何试图强行破门者，都会引来整座静尘斋地脉之力的疯狂反噬。
换做此界任何一个身负业力的强者，哪怕是圣人境，面对这种封印也只能望而却步。因为他们自身的业力，会与纯净的地脉之气产生最剧烈的冲突，引火烧身。
但顾长生，没有业力。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按在了门环之上，然后调动起体内那股微弱却纯净到极致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缓缓推动。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金属被撕裂的摩擦声，在这死寂的甬道中炸响！青铜巨门，那扇可能已经万年未曾开启过的巨门，竟然真的被他……一寸寸地推开了！
门后，并非预想中的大殿，而是另一条更深、更暗的甬道。空气中的腐朽味道愈发浓烈，仿佛连光线照进去都会被吞噬。
顾长生没有犹豫，闪身而入。
就在他进入的瞬间，脚下的地面，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震颤。
嗡……
那感觉稍纵即逝，仿佛只是错觉。但顾长生却猛地停下了脚步，神色变得无比凝重。
不是错觉。
这感觉，就好像他踩在了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的背上，而他刚才的动作，惊扰了这头巨兽的呼吸。
他将夜明珠的光芒催发到极致，快步向前。接连又是两扇相似的青铜门，都被他用同样的方式开启。越往里走，那种来自地底的震颤感就越是清晰，从最初的微不可察，到后来，甚至能感觉到脚底的石板在随着某种固定的频率，一起一伏。
一下，又一下。
如同心脏的搏动。
终于，在穿过第三扇门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他来到了一座宏伟得令人窒息的圆形大殿之中。穹顶高耸，如同一口倒扣的巨钟，四周的墙壁上，布满了巨大而斑驳的壁画。
壁画的颜色早已褪去大半，许多地方都已模糊不清，但那股磅礴浩瀚、贯穿了万古岁月的悲怆气息，却依旧扑面而来，狠狠撞击着顾长生的灵魂。
他举着夜明珠，一幅一幅地看过去。
他看到了一对顶天立地的男女身影，男子手持杀伐之剑，剑气撕裂星河；女子手捧创生之莲，莲花绽放世界。
他看到了无数虔诚的身影跪伏在地，向着那对男女顶礼膜拜，眼中充满了希望与狂热。
他看到了天地间，一座巨大的鼎炉缓缓升起，那对男女携手走入其中，他们的身体化作光芒，似乎要炼化出一颗……琉璃色的心脏！
天心！
顾长生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这壁画上描绘的，正是那场“天心碎裂之殇”！
他的目光急切地转向下一幅。
画面陡然一变。无数模糊不清、却散发着滔天威压的身影，从四面八方出现，他们对着那尊鼎炉发起了攻击。天穹在他们的力量下崩裂，大地在他们的脚下沉沦。
壁画在这里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断裂，如同被利刃斩断。
下一幅画面，已是末日之景。
琉璃色的心脏在半空中炸裂，化作亿万碎片。创生之力逆转，化作吞噬一切的黑洞；杀伐之剑倒悬，血雨倾盆而下。那对男女的身影已然不见，只剩下无尽的绝望与毁灭。
这就是真相吗？被诸圣扼杀的救世宏愿……
顾长生伸出手，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触摸向那幅描绘着“天心”碎裂的壁画。
就在他指尖触及冰冷石壁的刹那——
嗡！
他掌心那枚一直被他紧握的碎心琉璃碎片，猛地爆发出一阵璀璨夺目的七彩光晕！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的净化之力从中涌出，顺着他的指尖，注入了壁画之中！
整座大殿，猛然剧震！
墙壁上，那些模糊的壁画仿佛活了过来。一道道微光在古老的刻痕中流淌，最终汇聚向大殿的正中央。
也就在此时，楚云箫那带着极致焦急的声音，再一次在他脑海中炸响！
“撤！烟火已经熄灭！薪火传承者的一名长老正亲自带队赶往静尘斋！一分钟，你只有一分钟时间！”
顾长生的心脏猛地一缩。
但他此刻的目光，已经被大殿中央的变化牢牢吸引，再也无法移开分毫。
随着壁画光芒的汇聚，大殿中央那原本平整的地面，竟然缓缓裂开，一座通体由黑曜石打造的古老石棺，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机括声中，缓缓从地底升起！
石棺之上，雕刻着无数比地脉封印复杂千百倍的诡异符文，一道道黑色的业力气息，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缠绕在石棺表面，散发出一种足以让圣人境强者都心胆俱裂的恐怖波动。
这股业力，比曦夜身上的……还要浓郁！
顾长生感到自己手中的碎心琉璃碎片在剧烈颤抖、发烫，仿佛在面对着自己宿命中的敌人，又像是在哀鸣。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那座石棺之上，心脏狂跳。他循着壁画最后的指引，来到了石棺的侧面。
那里，同样刻着一幅画。
画中，是一名女子的侧影。她身披帝袍，头戴凤冠，容貌……竟与凰曦夜有着九分相似！只是眼神中，没有曦夜的冰冷与决绝，只有一种看透了世事轮回的、无尽的悲悯。
而在这名女子的身上，缠绕着无数道由符文构成的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地没入了石棺之中。
在壁画的最下方，赫然用太古神文，刻着两个苍劲古朴、却让顾长生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的大字——
薪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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