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下,那张摊开的巨大地图仿佛一片被风干的古老海域。
泛黄的羊皮纸上,山川与河流的纹路像是深刻的皱纹,记录着千百年的沧桑。这并非一张寻常的疆域图,上面没有帝国的行省划分,也没有标注任何城池的名字,取而代?????标记的,是无数细小而玄奥的符文,它们如同一条条无形的锁链,将整片大陆捆绑束缚,而在大陆的中心位置,一团用朱砂描绘的、如同漩涡般的标记,正散发着不祥的、仿佛凝固了的血色。
顾长生的目光,就落在那片血色之上。
这里是皇城内一处绝对安全的密会之所,由凰曦夜的暗卫亲自引路。房间不大,却布置得雅致,空气中飘散着安神的熏香,与之前下水道的污秽和山谷的湿冷判若云泥。
然而,顾长生此刻的心情,却比面对鸦卫的围剿时更加沉重。
“……事情的经过,大致就是这样。”他收回目光,结束了对自己脱险过程的简述。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
坐在他对面的两人,正是“逆火社”的两位核心人物。
“漂亮!真是漂亮!”白知行一拍大腿,这位“逆火书院”的院长,此刻脸上没有半分儒雅,反而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激赏与兴奋,像个看到了最精彩战局的将军,“你不仅是逃了出来,顾先生,你是当着玄寂那老狗的面,把他最得意的猎犬的眼睛给活活打瞎了!这比杀他十个鸦卫还要让他痛苦!”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带着一股能轻易煽动人心的力量。
而他身旁的裴玄知,则要沉静得多。这位皇家藏书阁的司书,只是用他那双仿佛能洞悉历史尘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顾长生,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温润却直指核心:“白院长看到了勇,而我看到的,是智。或者说,是一种我们从未见过的‘规则’。你用的迷雾,并非简单的障眼法,而是从根源上污染了神殿追踪法器的‘逻辑’。让他们引以为傲的‘业力感应’,变成了指向自己的利刃。这才是最让他们恐惧的。”
裴玄知的话,精准地点出了这次行动的精髓。
顾长生点了点头,他知道,这两位代表着反抗势力大脑与心脏的人,已经完全理解了他的价值。他深吸一口气,问出了那个一直盘旋在心底的问题。
“这些都只是手段。我想知道的,是根源。”他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地图中央那片血色的漩涡上,“神殿,鸦卫,甚至玄寂,都只是看门狗。我们真正的敌人……到底是什么?这所谓的‘原罪业力’,究竟从何而来?”
听到这个问题,白知行脸上的兴奋之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凝重。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裴玄知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着一段尘封了万古的语言。他伸出枯瘦但异常稳定的手指,沿着地图上那些锁链般的符文缓缓划过。
“要回答这个问题,你需要先知道两个被抹去的历史。”他的声音变得低沉而悠长,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却又融入骨血的古老悲剧。
“其一,名为‘万古承罪之契’。”
“太古之初,此界曾面临一场灭顶之灾,一种来自界外的恐怖存在,我们称之为‘终焉吞噬者’,意图吞噬整个世界。初代圣皇为救苍生,行逆天之举,将那吞噬者的部分本源,强行嫁接到了自己的血脉之中。”
裴玄知的手指停顿了一下,顾长生能感觉到,房间里的空气似乎都因此而凝固了。
“他成功了,世界得以保全。但代价是,那份源自太古的饥饿与毁灭本能,化作了永世的诅咒,烙印在了所有后裔的魂魄深处。这,便是‘原罪业力’的最初由来。”
顾长生的心猛地一沉。原来所谓的“原罪”,并非神罚,而是一场……为了守护而主动选择的污染。
“那强者为薪,又是怎么回事?”他追问道。
“因为这份业力会随着修为的增长而不断壮大。”白知行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当一个人的力量达到此世的顶点,他血脉中的‘吞噬者’本源也会随之苏醒。若不加以遏制,他本身就会成为新的‘吞噬者’,从内部毁灭这个世界。所以,初代圣皇立下铁则,后世修为至强者,必须在业力失控前自我献祭,以自身道果与生机,去喂养那份贪婪,维系世界的平衡。一场伟大的守护,最终演变成了我们如今这套吃人的‘薪柴法则’!”
顾长生彻底明白了。曦夜的宿命,就是这么来的。她不是恶,而是被推上祭坛的、最强大的守护者。
“那第二个历史呢?”顾长生感到喉咙有些发干。
裴玄知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他指尖的烛火倒影轻轻晃动着。
“第二个历史,名为‘天心碎裂之殇’。”
“万载之前,曾有一对惊才绝艳的道侣,他们不信宿命,坚信‘原罪’可以被净化,而非只能镇压。他们试图融合两种极致的本源大道,炼化出一颗能洗涤世界业力的‘琉リ璃天心’。”
“然后呢?”
“他们失败了。”裴玄知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悲哀,“在最关键的时刻,守旧的诸圣因恐惧变革而出手干预,导致仪式失控。创生化为毁灭,杀伐反噬苍生,‘天心’当场碎裂,不仅没能救世,反而将天地法则撕开了一道永久的裂痕,从此加速了业力的滋生。”
裂痕。
这个词,像一根针,刺入顾长生的脑海。
裴玄知的手指,从地图中央的血色漩涡,缓缓移向大陆边缘一处被浓重墨色标记的、仿佛地图伤疤般的区域。
“那道裂痕,至今仍在。我们称之为‘碎心渊’。那里是此世业力最浓郁的地方,也是神殿都无法完全掌控的禁区。而那场失败仪式逸散出的、最纯粹的七股毁灭意志,则被囚禁于世界裂隙的深处,神殿称其为……‘七罪残响’。”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顾长生。
“所以,顾先生,你现在明白了吗?神殿只是一个狱卒,他们看守着一座建立在谎言与牺牲之上的巨大囚笼。我们真正的敌人,是那个名为‘宿命’的、自太古以来就未曾改变过的古老意志!”
顾长生久久无言。
这番话,为他揭开了一个血淋淋的、远比他想象中更加宏大与绝望的世界真相。他一直以为的对手是神殿,可现在才发现,那不过是冰山一角。
他要对抗的,是这个世界赖以存续的根基法则。
“碎心琉璃……”顾长生忽然想起了女帝平日里最爱把玩的那枚吊坠,低声问道,“它和‘天心’有什么关系?”
“碎心琉璃,正是当年‘天心’碎裂后,散落世间的残片。”裴玄知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它们本身就蕴含着那对道侣最初的理念——‘净化’,而非‘镇压’。只可惜,万载以来,无人能解开其中的秘密。它既是希望的遗物,也是失败的象征。”
说着,裴玄知从袖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的残片,递给了顾长生。
那是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琉璃,内部布满了蛛网般的天然裂纹。顾长生接过来,入手冰凉,烛光穿过其中,折射出迷离而哀伤的七色光晕。
“这次的成功脱险,向我们证明了一件事。”白知行看着顾长生,神情肃穆地说道,“你这个不受原罪污染的‘变数’,或许就是解开这个万古死局的唯一钥匙。我们‘逆火社’奋斗百年,也只是在这囚笼上凿出几道裂缝,而你,顾先生,你有掀翻整座囚笼的可能!”
顾长生握紧了手中的碎心琉璃残片,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重新变得清晰。
他想起了曦夜。
想起了她看似冰冷孤高,实则会在睡梦中下意识抓紧他衣角的脆弱;想起了她那句“我只想感受你的体温”。
她想要的,不是毁灭,只是一个能让她安稳依靠的怀抱。
而这个世界,却连这么一点小小的温暖都要夺走,逼她成为焚尽一切的劫火。
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与责任感,从顾长生的心底涌起。
“我明白了。”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白知行和裴玄知都为之一振,“我的目的,和你们一样,甚至……更进一步。”
他抬起头,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清明与决然。
“我不要一个需要牺牲任何人才能存在的未来。我要的,是一个她能卸下所有重担,在阳光下真正微笑的世界。为此,哪怕与这个世界的‘宿命’为敌,我也在所不惜。”
这番话,是他对逆火社的承诺,更是对他自己的、对凰曦夜的,未来之誓。
白知行与裴玄知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震撼与……希望。
他们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名为顾长生的界外之人,才真正与他们站在了同一条撼动天地的战船之上。
这不是终点,而是起点!
是他们向这个被宿命禁锢了万古的世界,发起总攻的真正起点!
当——
悠远而沉闷的钟声,隐约从皇城深处传来,穿透了这间密室的墙壁,带着一种恒古不变的压抑。
那是镇魂日的预备钟声,在提醒着世间万物,那场业力潮汐的风暴,正在酝酿,世界的毁灭倒计时,从未因任何人的意志而停止。
顾长生摊开手掌,静静地看着那枚碎心琉璃残片。
在昏黄的烛光下,它内部那无数道细密的裂痕,仿佛组成了一个迷你的、破碎的世界。迷离的光晕从中折射而出,映照在他坚定的眼眸里。
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揭开这枚残片中隐藏的秘密。
否则,他与曦夜的未来,连同这整个绝望的世界,都将一同被末日的劫火,烧成一捧冰冷的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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