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如同赦免令，瞬间激活了沉寂的阶梯教室。桌椅碰撞声、聊天声、收拾书本的窸窣声汇成一片，驱散了方才课堂练习带来的紧绷空气。
林薇几乎是立刻低下头，手忙脚乱地将摊开的经济学原理课本和笔记本塞进书包里，拉链拉得飞快，只想在某人离开之前，把自己彻底藏匿在涌动的人潮里。
“快快快，薇薇，第三食堂今天有糖醋小排，去晚了就没了！”苏晓一边把笔袋扫进包里，一边急切地催促，显然已经将刚才课堂上那点“小插曲”抛诸脑后，全身心投入了干饭大业。
“来了来了。”林薇含糊地应着，背上书包，迫不及待地想要起身离开这个让她如坐针毡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低着头站起身，准备跟着苏晓往外走的刹那——
她的视线边缘，出现了一双干净的运动鞋，停在了她的课桌前方。
紧接着，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从窗户斜射进来的阳光。
林薇的动作猛地僵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刚刚平复些许的呼吸再次滞涩。她不用抬头，那股清冽的、若有若无的雪松混合薄荷的气息，已经昭示了来人的身份。
他……他没走？
他过来干什么？
难道是因为刚才课堂练习她表现得太蠢，要来当面指出她的错误？还是觉得“不必”赔偿太便宜她了，后悔了，想来索要那份她坚持要承担的钱？
无数个糟糕的猜测瞬间挤满她的大脑，让她头皮发麻，指尖发凉。她甚至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若有若无的好奇目光。
苏晓也停下了动作，瞪大了眼睛看着去而复返的江辰，脸上写满了震惊和吃瓜的兴奋。
时间仿佛被拉长。
林薇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他熨帖的衬衫衣襟上，然后一点点向上，掠过线条流畅的下颌，最后，对上了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他特意折返的意图。他只是微微垂着眼睑，看着她。
就在林薇紧张得几乎要窒息时，他抬起了手。
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指间，捏着一支通体白色、印着小小卡通兔子图案的中性笔。
那支笔……
林薇的瞳孔微微放大。
是她的笔！她最喜欢用的那支！笔帽上的小兔子耳朵因为经常摩擦，都有点褪色了。刚才在讲台上做练习时太紧张，写完答案后好像随手就放在讲台上了，完全忘了拿回来！
“你的笔。”
江辰开口，声音依旧是那般低沉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他将那支带着可爱兔子图案的笔，递到了她面前的课桌上。
动作自然得像只是随手递还一件无关紧要的失物。
“……”林薇的大脑宕机了好几秒，才猛地反应过来，脸颊“唰”地一下又烧了起来，这次是纯粹因为尴尬和后知后觉。
“谢…谢谢……”她手忙脚乱地抓起那支笔，声音细弱蚊蚋，恨不得再次原地消失。她居然又在他面前犯蠢！连笔都能丢！
江辰的目光在她因为窘迫而泛红的耳垂上极快地掠过，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任何停留，在她接过笔后，便干脆利落地转身，迈开长腿，汇入了离开教室的人流中。黑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口，仿佛从未出现过。
整个过程，不过十几秒。
却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微型风暴，席卷了林薇所有的感官，留下她一人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失而复得的笔，心跳失序，脸上温度灼人。
“哇——塞——”苏晓夸张地拖长了语调，一把抱住林薇的胳膊，眼睛亮得堪比探照灯，“江辰学长！亲自！给你！送笔！回来！薇薇！这说明了什么？！”
周围几个还没离开的同学也投来了好奇和探究的目光。
林薇被那些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赶紧把笔塞进书包侧袋，拉着苏晓就往外走：“说明什么？说明我丢三落四！说明他人好！学雷锋做好事不行吗？”
她试图用夸张的语气掩盖内心的混乱。
“得了吧！”苏晓根本不信，跟在她身边喋喋不休，“星大这么多人，每天丢东西的海了去了，怎么没见江大学神一个个亲手送还？他怎么就记得这笔是你的？还特意送回来？刚才在讲台上他就注意到你了对吧？对吧？”
苏晓的话像小锤子一样敲在林薇心上。
是啊……他怎么知道这笔是她的？
讲台上那么乱，她放下笔就去听教授讲评了……难道他当时就注意到了？而且，下课这么多人，他居然能准确找到她的位置……
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的念头悄悄冒了个头，但立刻被她强行按了下去。
“可能……可能就是巧合吧。”林薇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分析道，“他坐在前排，出去的时候正好看到讲台上有支笔，又正好记得是我用的？或者……他只是顺手拿给离他最近的同学，而我刚好没走？”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理，却又有点牵强。
“切，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苏晓撇撇嘴，随即又兴奋起来，“不管怎么样，这说明你们之间有互动了！还是他主动的！虽然是还东西，但也是好的开始嘛！一支笔，一来一回，这缘分不就续上了吗？”
林薇对室友强大的脑补能力感到无语。她掏出那支兔子笔，看着上面憨态可掬的图案，再想想江辰那张万年冰山脸和他捏着这支笔的样子……
一种极其荒谬的违和感油然而生。
他那样的人，拿着这么一支幼稚的笔，穿过大半个教室，精准地还给她……
这画面光是想象一下，就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点……莫名的悸动。
但很快，她又想起了他离开时那毫不犹豫、毫不留恋的背影，以及那句冰冷的“不必”。
刚刚泛起的一丝涟漪迅速平复。
“别瞎想了。”她把笔仔细收好，语气重新变得冷静，“他可能就是单纯的有始有终，不喜欢欠别人，也不喜欢别人欠他。笔还了，这件事就彻底两清了。以后大概率就是见面都不认识的陌生人了。”
这才是最符合他那种人设的逻辑。
苏晓看她情绪不太高，便也不再开玩笑，转而聊起了糖醋小排到底有多好吃。
然而，接下来的半天，林薇却有些心神不宁。
那支小小的笔，仿佛被施了魔法，放在书包侧袋里，存在感却强得惊人。她总会不自觉地伸手去摸一下，确认它还在。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江辰递还笔时的画面——他平静无波的眼神，他干净的手指，他低沉的声音，还有他转身离开时决绝的背影。
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尴尬、感激、困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极其微小的失落。
她发现自己好像完全看不懂这个人。
说他冷漠疏离，他会在管理员面前帮她解释，会主动提出赔偿，甚至会记得归还一支微不足道的笔。
说他细心温和，可他每一个举动都透着公事公办的距离感，眼神里从未有过温度，离开时也从不回头。
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还是说，这一切真的都只是她自作多情的过度解读？他所做的一切，或许真的都只是出于他极高的个人修养和不想惹麻烦的原则？
傍晚，林薇坐在书桌前，忍不住又拿出了那支笔，在指尖无意识地转动着。
苏晓敷着面膜凑过来，含混不清地说：“还在琢磨你的‘定情信物’呢？”
“什么定情信物！别胡说！”林薇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差点把笔扔出去。
“好好好，不是不是。”苏晓从面膜缝里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不过啊，薇薇，我刚刚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江辰学长，”苏晓慢悠悠地说，像是在下什么重大的结论，“他好像……从来没叫过你的名字哦。”
林薇转笔的动作猛地停住。
她怔怔地抬起头，看向苏晓。
是啊。
从图书馆的“不必”，到刚才的“你的笔”。
他从未开口叫过一声“林薇”，或者 even “同学”。
他记得她的笔，却似乎从未在意过她的名字。
这个发现，像一滴冰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心湖深处，漾开一圈微凉的涟漪。
窗外，夜色渐浓，寝室的灯光温暖明亮。
林薇低下头，看着掌心那支安静躺着的、画着傻气兔子图案的笔，刚刚平复的心绪，再次被搅乱了。
他记得笔，却不记得名。
这看似微不足道的细节，究竟意味着什么？
是她过度敏感，还是……他那看似周全的举动背后，真的隐藏着某种不为所知的疏离与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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