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那场关于“灯芯糕”的短暂风波，像在林薇心湖里投下了一颗裹着蜜糖的深水炸弹。甜味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但随之而来的深不可测的漩涡，却更让她晕头转向，心神不宁。
她反复回味着江辰当时说话的语气、神态，试图从中解读出哪怕一丝一毫超越“客观陈述”的意味，却总是徒劳。他那副过于平静自然的样子，反而让一切猜测都显得像是她的自作多情。
这种甜蜜的煎熬持续了好几天。直到周四下午，她才勉强让自己从那种晕乎乎的状态里抽离出来，想起了一件正事——一场她关注已久的数据可视化讲座。
主讲人是业界大牛，讲座通知一出来名额就被抢光了，她运气好抢到了一个。
下午两点半，她抱着笔记本匆匆赶到举办讲座的大型阶梯教室。离开始还有半小时，门口却已经排起了长队。
“不是吧……这么多人？”林薇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等她随着人流挤进教室时，眼前黑压压的一片几乎让她绝望。能容纳三百人的教室座无虚席，连过道和后面的空地上都站满了人。热浪和嘈杂的议论声混合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
她踮着脚，努力在拥挤的人群缝隙里搜寻，希望能找到一个角落里的空位，哪怕只是个台阶。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人。
讲座马上就要开始了，主讲人已经在前台调试麦克风。
一种沮丧和焦急的情绪涌上心头。难道要站着听完两个小时？或者干脆放弃？
她有些不甘心，又往前挤了挤，视线不死心地扫向前排区域——那里通常会给嘉宾和研究生预留，或许还有机会？
就在她的目光掠过前排侧方时，猛地顿住了。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在那个相对宽松的区域，靠过道的一个位置上，坐着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江辰。
他怎么会在这里？这种偏应用的讲座，似乎不是他一贯的风格。
他微微侧着头，看着前方的投影屏幕，神情依旧是惯有的专注和冷淡。他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
放着一个黑色的背包，似乎占着座。
林薇的心跳瞬间加速，一个荒谬又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要不要过去问问？万一那个包是帮别人占的，人还没来呢？
这个念头让她脸颊发烫。主动去找他？在这么多人面前？
可是……站着听两个小时真的太累了，而且效果肯定不好。
就在她内心激烈挣扎、脚步迟疑不前时——
讲座开始的铃声响起。
主持人开始致辞，教室里的灯光暗了下来，只剩下投影屏幕的光芒。
完了。没机会了。林薇失望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准备找个墙根站着。
然而，就在灯光变暗的那一刹那。
她清晰地看到，前排那个一直目视前方的身影，像是无意地、极其自然地微微动了一下。
他伸出手，将旁边座位上那个占位的黑色背包，拿了起来，随意地放在了自已的脚边。
然后，他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物品的位置，并没有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那个动作行云流水，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仿佛那个座位，从一开始就是空着的。
林薇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几乎停滞！
他……
他刚才……是那个意思吗？
那个空出来的位置……是……？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置信席卷了她，让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周围的人群开始安静下来，讲座正式开始。站着的人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到前排了。
去？还是不去？
万一……万一他会错了意？万一他只是随便挪一下包，其实是在等别人？那她过去岂不是尴尬死了？
可是……万一呢？
心跳如擂鼓，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最终，一种巨大的、无法抗拒的诱惑，以及内心深处那份不愿错过的微小期待，推动着她的脚步。
她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像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地沿着墙边，一步步挪向前排。
越靠近，心跳得越快，脸颊烧得越厉害。
终于，她挪到了那个空位旁边。
她甚至不敢抬头看旁边的人，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明显的颤抖：“学长……请问，这里……有人吗？”
问出口的瞬间，她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太蠢了！如果没人他干嘛把包拿开！
旁边的人似乎微微偏过头。
昏暗的光线下，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很轻，很快。
然后，她听到那个低沉熟悉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一个简单的音节：
“坐。”
没有多余的字，没有疑问，没有解释。
就只是一个允许的命令。
林薇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架上了刑场，心脏狂跳着，几乎是手脚僵硬地在那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距离……太近了。
近到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教室里旧书和灰尘的味道。
近到她能感觉到他手臂偶尔移动时带起的细微气流。
近到她根本不敢侧头，只能死死地盯着前方的投影屏幕，背脊挺得笔直，全身的感官却都不受控制地聚焦在身旁这个人身上。
讲座讲了什么？
她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她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身边这个人的存在感，以及自己那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他为什么在这里？他是不是看到她了？他是不是特意……为她留的座位？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疯狂盘旋。
她偷偷地、极其缓慢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他。
他坐姿端正，目光专注地看着讲台，侧脸在屏幕光线的勾勒下显得愈发冷峻。手指偶尔在摊开的笔记本上记录一两笔，完全沉浸在这场学术盛宴里。
仿佛旁边坐着的她，和任何一个陌生的听众没有任何区别。
这种极致的专注和冷静，与她内心的兵荒马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林薇忽然觉得有些泄气。
也许……真的只是巧合吧。
他可能只是恰好多占了一个位子，又恰好看到她在后面徘徊，出于同学情谊（或者“项目效率”？）顺手让她坐下而已。
对，一定是这样。
她努力说服自己，试图将注意力拉回到讲座内容上。
然而，就在她稍微放松下来的时候——
主讲人展示了一幅非常复杂的动态数据流向图，讲解其背后的逻辑。
林薇微微蹙眉，试图理解，却感觉有些吃力。
就在这时，旁边的人，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他的手臂似乎无意中向这边靠近了一点。
然后，林薇感觉到，自己的笔记本边缘，被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轻轻碰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低头。
是江辰的那支黑色金属钢笔的笔尾。
他并没有看她，目光依旧落在前方的屏幕上，只是用笔尾，极其快速而轻微地，在她笔记本上空着的地方，点了一下。
指向的，正是那幅复杂图表旁边一个容易被忽略的、标注着数据来源的小文本框。
仿佛在说：看这里，关键在这里。
只是一个瞬间的动作。
快得像幻觉。
随即，笔尾便离开了，他恢复了一贯的坐姿，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林薇却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迅速回流，带来一阵战栗般的酥麻。
他……
他注意到了她的困惑？
他甚至……在提示她？
在这样一场几百人的讲座上，在所有人都专注于主讲人的时候，他居然分神注意到了她细微的表情，并且用这样一种隐秘的、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方式……提醒她？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同学情谊”或者“项目效率”的范畴！
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悸动，如同海啸般再次将她淹没！
她猛地转过头，看向他。
江辰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微微侧过头。
昏暗的光线下，两人的目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在狭小的空间里相遇。
他的眼睛深邃如夜海，看不清里面的情绪，只是平静地回望着她，仿佛在问：怎么了？
林薇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颊滚烫，心跳快得几乎要窒息。
她看到他极其轻微地、几不可见地摇了一下头，目光重新转向讲台，用眼神示意她继续听讲。
仿佛刚才那个石破天惊的提示，真的只是随手为之，不值一提。
林薇呆呆地转回头，重新看向屏幕。
主讲人说了什么，她依旧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脑海里反反复复，都是刚才笔尾冰凉的触感，和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讲座的后半段，对她来说，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煎熬和甜蜜的酷刑。
她僵硬地坐着，一动不敢动，全部的感官都用来捕捉身边人最细微的动静，心跳始终处于失控状态。
直到讲座结束的掌声响起，灯光重新亮起。
林薇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站起身，低着头，语无伦次地丢下一句：“谢谢学长！我先走了！”
然后，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挤入散场的人流，逃离了那个让她心跳失序的现场。
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
她一路小跑，直到远离了教学楼，才扶着膝盖大口喘气。
秋风吹在滚烫的脸上，稍稍带来一丝凉意。
她摊开手心，里面竟然全是汗。
回想起刚才那一个小时里发生的一切——那个空位，那个眼神，那支碰触她笔记本的钢笔……
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这真的……还能用巧合来解释吗？
他到底……
是一个怎样的人？
为什么总能做出这些远远超出她理解范围、却又让她无法控制地深陷其中的举动？
林薇抬起头，望着远处渐渐沉落的夕阳，心里一片混乱。
而那个关于“为什么”的谜题，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
却又隔着一层无论如何也戳不破的，
薄薄的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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