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尹端坐堂上，指节在案几上有节奏地叩击。
心中已然明了。这不过是一起民事纠纷，并非什么涉及世家权贵的复杂案件。
他暗自松了口气，这类鸡毛蒜皮的案子最好处置，只需依法论断即可，不必顾忌各方势力。
可堂下那老妇的说辞，在他听来实在荒唐。若真是那等伤风败俗的衣裳，寻常妇人怎会穿着招摇过市？
即便衣裳真有不妥，这买衣穿衣本就是个人选择，被地痞骚扰不去报官缉凶，反倒来寻铺子的不是，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他眉头紧锁，一双锐眼射向老妇，声音沉肃：\"既说是衣裳惹的祸，证物何在？\"
老妇回话：\"回大人，那衣裳草民已经还给那华章坊了，他们不肯退钱！\"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又硬气了几分。
府尹目光转向虎子：\"被告称已将衣裳归还铺中，可有此事？\"
虎子应话：\"回大人，昨日确有一件破损的衣裳被弃于铺中地面。但那衣裳已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前襟开裂，袖口脱线，实在无法再售予他人。按铺子规矩，这般损坏的货物是无法退还银钱的。\"
府尹锐利的目光重新锁定老妇：\"本官问你，这衣裳归还铺中时，可曾损坏？\"
老妇眼神慌乱躲闪，\"这、这……\"
\"如实道来！\"惊堂木重重一拍，震得老妇浑身一颤。
在府尹威严的逼视下，她终于嗫嚅着承认：\"是扯坏了些......可那是在与流氓拉扯时坏的！\"
府尹冷声道：\"既已损坏，按商铺惯例确实不能退换。此事怪不得铺子。你既想要赔偿，该去找那滋事的流氓才是。\"
老妇虽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争辩。
但她眼珠滴溜一转，突然捶胸顿足地哭嚎起来：\"就算衣裳的事不提，可草民的儿媳因这衣裳险些丧命总是实情！今日铺子里的人还打伤我几个侄子，这总该赔吧？求青天大老爷做主，让他们赔三百两银子！\"
她一边假意拭泪，一边偷偷观察府尹的神色，暗忖着定要从这铺子讹出一笔钱财来。
府尹面沉如水，目光转向虎子：\"你可有话说？\"
虎子神色镇定，\"回大人，这些人是上门闹事打砸在先。他们昨日便来铺中纠缠，今日更是变本加厉，不仅毁坏货物，还动手伤人。草民的手臂也被他们抓伤。\"
说着他挽起衣袖，露出几道鲜红的抓痕。
\"草民正是怕他们今日又来闹事，才特意请了几个人在铺子附近守着。今日之事，实为自保，不得已才出手驱赶。如今铺中衣裳、配饰损毁大半，这都是各位差爷亲眼所见的。此外，因他们连日闹事，惊扰了客人，致使铺子生意受损。恳请大人明断，令他们赔偿铺子各项损失。\"
那老妇一听要赔钱，顿时急红了眼，竟猛地从地上跳将起来，一双眼睛瞪得通红，指着虎子破口大骂：\"好你个黑心肝的！竟敢反咬一口！你们这些天杀的......\"
\"放肆！\"府尹眼神一凛，惊堂木重重拍下，\"公堂之上岂容你妄行！\"
两旁衙役上前，一把将老妇按跪在地。
府尹冷声道：\"屡次扰乱公堂，若再不知收敛，休怪本官用刑！\"
待老妇终于安静下来，府尹转向那五个被虎子请来的壮汉，指着其中一人道：\"你！与那华章坊是何关系？\"
被指到的壮汉浑身一颤，哆嗦着回道：\"回、回大人，草民与那铺子并无关系。今早正在集市寻活计，被请去看守铺子，只说若有人闹事便拦着，莫要伤人。\"
府尹颔首，又向虎子问道：\"老妇称其侄子被打伤，可是你等所为？\"
虎子坦然道：\"为求自保，确有不慎误伤。但我几人也都受了伤。\"
他示意身旁几人展示伤势，果然个个都带着淤青抓痕。
府尹沉吟片刻后对着老妇开口：\"既是你等上门闹事在先，双方各有损伤，且俱不严重，这医药钱便不必互相赔偿了。双方可有异议？\"
虎子立即道：\"草民无异议。\"
老妇却急声道：\"大人！这怎么行！他们必须赔钱！\"
府尹也由她去：\"既然如此，那便互相赔偿二两银子医药钱。\"
不待老妇辩驳，他又正色道：\"至于铺子损失，自当由闹事之人赔偿。现命两位官差带双方各一人前往铺子清点损失，照价赔偿！\"
老妇身后的几人顿时面露不甘，有人暗中撇嘴，有人眼神闪烁，显然打定主意即便判了赔偿也要赖账。
两名官差领命，带着虎子和闹事方的一个男子快步离开公堂。
府尹沉声：\"休堂片刻，待他们核对好损失，再续审。\"
说罢起身，绯袍轻振，转入后堂。
堂下其余人等也被衙役带至偏厅等候。那老妇仍不甘心地一路嘟囔，被随行衙役厉声喝止后方才噤声。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后，众人重新被带回公堂。
方才奉命前往铺子核查的官差手持一张带着笔墨的纸张，先呈给主簿过目，而后拱手朝堂上禀报－－
\"大人，属下询问了几个街上的人，确系闹事人人打砸铺子。属下已当着双方的面在铺中仔细清点，损毁成衣十七身、荷包二十二个、裙带三十六条、头饰二十五个，另有三个货架倒塌损毁。属下特地向邻近商铺核实过华章坊的售价，成衣每身二两二钱至三两不等，头饰二十文，裙带五十文至一百文，荷包数十文不等。所有报价皆与市价相符。\"
府尹听完，挥袖让他退下。
另一名官差捧着一件叠好的窄袖衣上前：\"大人，这是铺子伙计建议属下带来的。据称闹事者指认同款衣裳害人，因原物已污损破损，故另取一件呈堂证供。\"
府尹赞许颔首：\"甚好，将衣裳展开。\"
官差依令将衣裳展开。但见这件绿沉色衣裳用料不错，衣长足以将正常女子身形完全遮掩，袖长及腕，内里还衬着一层同色布，全然寻不出不得体之处。
府尹端详片刻，转向老妇：\"你且看清，这衣裳可与你儿媳所穿相同？\"
那老妇早已扭头看了过去，闻言立即点头如捣蒜：\"正是这样式！就是这样的衣裳惹出了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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