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寒风卷着雪沫,敲打着总督行辕的牛皮大帐。帐内,那盏耀眼的石油灯将每个人的表情都照得清晰无比,也照见了这场争论双方之间,那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阵亡将士,抚恤银三十两,烧埋银十两。此乃国初定制,沿用至今。”工部侍郎李焕声音平稳,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冷漠,他指尖在紫檀木桌面轻轻敲击,“林供奉提议,此次工坊事故,死者抚恤一百两,伤者除全额医治外,按其伤残等级,再予二十至五十两不等的补偿,并承诺伤残者及其家眷,由总督府‘赡养终身’?”
他抬起眼皮,目光越过跳跃的灯焰,看向林奇:“下官敢问,工匠之命,何以比为国捐躯之将士,更为‘贵重’?”
林奇感到一股郁气自胸中升起。记忆宫殿里,无数关于人力成本、社会保障的现代理论奔涌,却都无法直接倾倒于这个时代。
“李侍郎,此非比较性命贵贱。”林奇压下火气,声音沉静却有力,“阵亡将士,忠烈千秋,抚恤乃彰其功,慰其家。工坊事故,人非因战而死,乃是为‘建设’而死。我们若视之为草芥,今后还有谁敢进入工坊,操作那些高温高压的机械?我们损失的,不仅是几条人命,更是天下人对‘格物革新’的信心,是未来工业体系的‘基石’!”
他用了“基石”这个词,蓝玉的眼皮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信心?基石?”李焕嘴角扯起一丝微带讥诮的弧度,“林供奉,仁心可嘉。然国帑有度,此例一开,各地矿监、织造,乃至漕运脚夫,若皆以此为例,攀附要挟,倾国之财亦不足填。此风万不可长!依下官之见,比照军中民夫标准,死者二十两,伤者酌情给药资五两,已是皇恩浩荡。”
“二十两……”林奇身后,那个来自格物院的年轻书记官手一抖,笔尖在纸笺上洇开一个墨点。他出身匠户,太知道一个顶尖匠人意味着什么,也太清楚二十两银子,对于一个失去顶梁柱的家庭,能支撑多久。
“李大人!”林奇的声音陡然提高,“那些死伤的匠人,他们掌握的技术,他们未来能创造的价值,岂是二十两白银能够衡量?我们这是在用蝇头小利,贱卖大明的未来!”
“未来虚无缥缈,国库空空如也!”李焕也加重了语气,“北伐大军每日人吃马嚼,耗费几何?林供奉可知!如今又要抚恤,又要‘赡养终身’,这北疆总督府的账,怕是还没等到未来,就要破了!”
争论陷入僵局。所有目光都投向了主位上一直沉默的蓝玉。
蓝玉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刀冰冷的刀镡。他不懂那些大道理,但他懂人心,懂代价。林奇说的“基石”他听进去了一些,李焕说的“国库”更是实实在在的压力。然而,他更记得爆炸现场那焦黑的尸体,记得那学徒临死前对“亮灯”的渴望。那不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那是为自己做事的人。
他猛地睁开眼,精光四射。
“吵什么!”声音不高,却带着沙场的煞气,瞬间压下了帐内所有声音。
他先看向李焕:“李侍郎,户部的难处,本帅知道。”不等李焕松口气,他话锋一转,“但老子带兵,赏罚分明!不能让弟兄们流汗流血又心寒!这些人,是在老子的地盘上,为老子做的事死的伤的!”
接着,他看向林奇:“林先生,你的章程,抚恤标准,减三成。‘赡养终身’改为‘抚育其子女至成年,并优先录用入工坊或格物院’。”
这是一个折中的方案,但极大地保留了林奇理念的核心。
“大将军!这……”李焕还想争辩。
“就这么定了!”蓝玉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油灯狂跳,“这笔银子,先从老子的缴获和陛下内帑拨付的特别款项里出!后续如何,本帅自会上奏陛下,陈明利害!谁再有异议,”他目光如刀扫过全场,“军法从事!”
一锤定音。
数日后,由林奇起草,蓝玉签发,盖着北疆总督府大印的《北疆军工工坊工伤抚恤暂行章程》,以告示形式,张贴在了石油试验场、新建的枪炮工坊乃至军营的辕门外。
白纸黑字,明确规定了因工死亡、伤残的等级认定标准和抚恤金额。尽管比林奇最初提议的打了折扣,但那“五十两”的死亡抚恤,以及“抚育子女至成年”的条款,依旧像一块巨石,投入了死水微澜的大明社会。
匠户、军士、民夫,无数识字的和不识字的人围在告示前,听着识字的人高声诵读。起初是寂静,随后是窃窃私语,最后化作难以抑制的激动与喧嚣。
“五十两!还管孩子到成年!”
“天爷!这……这以后在工坊干活,心里踏实啊!”
“林供奉……真是活菩萨!”
“听说大将军也力主此事……”
一种微妙的变化,在底层匠人和军士心中滋生。他们看向那戒备森严的工坊,看向林奇居住的帐篷时,眼神里除了以往的敬畏,更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感激与归属感。
然而,光的背后,必有阴影。
就在告示贴出的当晚,甘州城一家不起眼的酒楼雅间内,几个身着低级武官服色的人正闷头喝酒,气氛压抑。
“妈的!凭什么?”一个络腮胡将领将酒碗重重顿在桌上,“兄弟们刀头舔血,抚恤才三十两!那帮臭工匠,炸死了反而能拿五十两?还有没有天理!”
“王兄,慎言!”旁边一个白面军官压低声音,“这是总督府和大将军的令谕。”
“狗屁令谕!还不是那个姓林的妖人蛊惑大将军!”络腮胡愤愤不平,“他一来,尽搞这些乱规矩的事!现在下面弟兄们都在议论,心里都不痛快!长此以往,谁还肯为我们卖命?”
雅间的屏风后,一个穿着寻常富商服饰,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的中年男子,正静静聆听着前面的对话。他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对身旁侍立的心腹低声道:
“看见了吗?火种已经埋下了。林奇此举,看似收买人心,实则已得罪了军中大批底层将官。他触动的,是千百年来‘兵贵工贱’的规矩。”
“主上高明。那我们……”
“添柴,扇风。”中年人淡淡道,“让下面的人,多在军中‘诉诉苦’。同时,把我们准备好的那份‘礼物’,给那位还在犹豫的李侍郎送过去。他不是正为钱财和前途发愁吗?我们给他指条‘明路’。”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林奇想用银子给匠人的命定价。很好,那我们就让所有人都看看,他这个价码,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大明,还不是他一个江湖郎中可以说了算的。”
帐外,北风呼啸,卷起千堆雪。
帐内,石油灯下,林奇正在修订更详细的安全操作流程,并不知道,一场针对他和这套新生制度的风暴,正在看似平静的冰面下悄然凝聚。
工业的黑金之血开始流淌,而维护这血液流通的“血管”与“心脏”——即与之匹配的社会制度与人心向背,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淬炼与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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