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瑜在桌边摆碗筷，特意多拿了一个青花碗，一双竹筷。
菜齐了，红烧鱼，炒青菜，炸丸子，红烧肉，都是方三弟爱吃的。
余继红把他的黑白照片从抽屉里拿出来，摆在餐桌的空位上，照片上的人是憨厚的笑。
“三弟，回来过年了。”俞继红倒了杯白酒，洒在地上，酒液很快渗进干裂的水泥缝里。
“今年下半年，我去上班了，去幼儿园当保育员。和方瑜一个班，我们一起工作，早上我们一起去上班，下午放学一起回来做晚饭，你在那边还好吗？”俞继红哽咽着，眼睛已经模糊地看不清了，她吸了一下鼻子。
方瑜趴在桌边，眼泪掉在碗沿上，方瑜自己擦了擦眼睛，又递过纸巾给俞继红。
“方瑜，跟爸爸说几句。”
“爸爸，妈工作做的很好，她被评为了优秀保育员，这个奖就一个人有。”
“嗯，三弟，幼儿园还有奖金给我，我们很好，你放心。”
俞继红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放在空碗里，“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在这儿过年了，你不在，这里就不造房子，我不想一个人在这里，我和方瑜一起，所以想明年在县城看下房子，到时候我再告诉你地址。”
俞继红伸手摸了摸照片里人的脸，指尖冰凉，“三弟，我们会把日子过好的，你在那里也要好，照顾好自己，有什么话就托梦来。”
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烟花在夜空里炸开，照亮了母女俩的脸，也照亮了照片上那个永远停留在夏天的笑容。
1999年的大年初一，村子被鞭炮的硝烟裹着，方花花来找方瑜，方瑜在家没几天，可要趁着她在家多待在一起。
“方瑜，你们出去玩吧。”俞继红说。
“妈，那你呢？”
“我在家到处翻翻，看有什么要带到城里去的。”
“好，那我们出去玩了。”
“嗯，去吧。”
村里子其他也没什么地方好去，他们就向溪滩边走去。
走到溪边的坡上，就看到方冬强和村里其他几个男孩在打水漂。
几个男孩都是以前读小学时同班或隔壁班，上下年级的，“方老师来了，方老师！”他们看到方瑜开玩笑道。
方瑜有点尴尬地回应，“我是教小朋友的，你们也是小朋友吗？”
“方瑜，花花，过来打水漂吗？”方冬强喊了。方冬强穿着那件藏青色的立领夹克衫。
“去吗？”方花花轻声问方瑜。
“去。”
“就知道你想去。”
“那不去了。”方瑜停下脚步。
方花花拉着方瑜，“就要你去。”
方瑜和方花花从旁边的台阶上下去。
方冬强找了两块扁平的青石递给她们。
方瑜也学着他们的样子，斜着手，一甩将石头扔出去，可石子刚碰到水面，就“扑通”一声沉了下去。
“扔的时候手腕要快，贴着水面甩去。”方冬强边说边示范，拿起一块石子，手臂一扬，石子“嗖”地飞出去，在水面上连跳了三下，才沉进水里。
“我这块也给你。”方花花把手里的石头递给方瑜。
“你自己玩吧。”
“我在家，想玩天天有的玩。”
方瑜学着方冬强的动作一甩，石子果然在水面上跳了一下。“成功了！”她高兴得跳起来。
溪滩上的其他男孩，有的炫耀自己能扔五六个水漂，有的则在一旁起哄，笑声顺着溪水飘出很远。
“方瑜，教小孩子有意思吧？”
“有意思是有意思，就是有点累。”方瑜拨了拨额前的碎发，“不过看到那些小孩子天真的样子，确实是很可爱，上次一个小孩从家里把她妈的金手镯拿来送给我，还是把我拉到角落里偷偷地给我。”
“哈哈，这么小就学会行贿啦？你收了吗？”
“当然不能收，放学后我交还给她妈，她妈说怪不得头天她问什么东西好，值钱，她妈应付了她一句，金手镯，没想到她就把家里的金手镯带来了。”
“那她一定很喜欢你了？”
“嗯，我们班的小孩对我都很好的。”
“还是你好，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旁边一个男孩叹了口气，“我爸妈非要我去广东打工，说读那么多书没用，不如早点挣钱。”
“别这么说，打工也能闯出一片天。”方冬强拍了拍他的肩膀，“那边工厂特别多，尤其是电子厂，要是能学到点技术，以后会有前途的。”
“冬强，还是你好，现在到处都在搞电脑，以后是电脑的天下。冬强，你以后肯定能当大老板！”
“哈哈，借你吉言！”方冬强笑了，“我倒是想，等毕业了，我先找工作，攒点钱。自己想做什么有本钱。”
另一个年纪小一点的男孩说，“对了，你们听说了吗？再过一年就是2000年了，到时候会不会真的像传言说的那样，世界末日啊？”
“是好多人都在聊这个，说什么电脑会全部瘫痪，飞机都飞不了。”
“都是谣言。”方冬强摆摆手，“我们老师说了，那是因为早期的电脑用两位数记录年份，到了2000年就会出错，但早就有办法解决了。再说了，就算天塌下来，咱们这么多人在一起，怕什么？”
他的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
方花花听着他们聊，她在竹制工艺品厂干活，没有像他们一样有那么丰富的话题可聊，就感觉他们的世界好精彩，有机会也要出去，方花花想。
溪边的石子一次次被扔出，带着他们的梦想，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
方瑜和方花花在这里玩了一会儿往边上走。
“方瑜，你跟冬强现在怎么样了？去你家，你妈在我也不好问。”
“没怎么样，就是这样的普通朋友。”
方花花慢慢地点了几下头，“你们就这样下去吗？”
“慢慢来吧，方冬强还要读书。”方瑜看向远方，眼睛眨了眨。
“学校那么多女孩子，你不怕他在大学里谈女朋友吗？”
“要谈的话就算是确定关系了也还是会谈的。”
“方冬强应该不是那样的人。”
“不知道，再说吧，总不能女孩子主动地去说什么啊？说你的，今年还是去那里上班吗？”
“应该是吧，我弟上半年读了就不去读书了，等他也不读了再说。方瑜，像我和我弟没什么文化，以后都是只能去打工。”
“都是打工，我们也是打工。”
“你的工打的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都是干满一个月的活拿工资。”
“就是感觉你们的生活和我的生活不一样。”
方瑜挽着方花花的手，挨着她，“都觉得别人的生活好，是吧？”
“是的，也确实是从小都是大家的生活比我的要好。”
“靠自己，我妈说现在这个时代真好，以前她都想不到，一个女人都可以做那么事的，现在只要勤快，机会很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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