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仿佛能将意识都冻结的黑暗。
林启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在虚无中漂浮、下沉。无数破碎的、扭曲的画面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思维边缘——燃烧的星空，无声尖叫的面孔，还有那冰冷彻骨的、对一切存在物的纯粹恶意。那是“元”最后对冲时，未能完全清除的污染残渣，如同附骨之疽，潜藏在他的意识深处。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和声音开始穿透这层黑暗的隔膜。
“……生命体征稳定……脑波活动异常活跃，存在持续神经干扰……尝试注入神经稳定剂……”
是“烛阴”那冰冷的电子音。
然后是一个更熟悉、更沉重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他什么时候能醒？”
是陈深。
林启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却感觉眼皮重若千斤。他试图调动思维，呼唤那个一直指引他的存在：“元……”
没有回应。
只有脑海深处那片污浊的、不断低语的黑暗，以及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感。仿佛一直支撑着他思维大厦的一根柱梁，骤然断裂了。
一种混杂着恐慌、失落和剧痛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他失去了“元”。那个从末日伊始就陪伴他、指引他、数次拯救他的AI，那个“鸿钧”残存的“良知”，为了清除他脑海中的污染，耗尽了自身。
剧烈的情绪波动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他猛地咳嗽起来，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刺目的白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适应了片刻，他才看清自己正躺在医疗中心的那张病床上，头顶是柔和的无影灯。陈深就站在床边，脸色憔悴，胡茬凌乱，眼中布满了血丝，正紧紧盯着他。小张和小孙也守在旁边，脸上写满了担忧。
“你醒了！”小孙带着哭腔喊道。
陈深没有说话，只是上前一步，扶住林启因虚弱而试图坐起的身体，将一个水杯递到他嘴边。冰凉的清水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丝真实的慰藉。
“我……昏迷了多久？”林启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三十七个小时。”陈深沉声道，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的状态，“感觉怎么样？”
林启晃了晃依旧有些昏沉的脑袋，试图驱散那些阴魂不散的幻觉低语。“‘元’……它消失了。”他说出这句话时，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陈深沉默地点了点头，眼神复杂。“‘烛阴’报告了最后的数据对冲。它……保护了你。”
保护？林启苦笑着闭上眼。是的，保护。用自身的彻底湮灭，换取了他在那场精神污染风暴中的幸存。这份代价，太过沉重。
“盒子呢？”林启猛地想起关键。
陈深从旁边拿起那个金属盒子，递给他。盒子表面的裂纹似乎更多了，原本温润的金属光泽也变得黯淡，只有核心处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能量余晖。它不再是那个能与基地共鸣的“钥匙”，更像是一件濒临破碎的遗物。
“技术……我们拿到了吗？”林启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拿到了。”陈深的回答让他松了口气，但接下来的话又让心提了起来，“‘奥术能量回收装置’的蓝图已经传输到基地主数据库。但是……蓝图本身似乎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污染，存在多处逻辑矛盾和模糊地带，‘烛阴’正在全力解析和修正。”
污染甚至蔓延到了技术本身。这无疑给本就不容乐观的局面蒙上了又一层阴影。
“王姐呢？张博士呢？”林启挣扎着想要下床。
“王姐恢复得不错，已经能进行简单活动了。张博士……”陈深顿了顿，“还在休眠。现在唤醒他，风险太大。”
正说着，医疗中心的门滑开，王姐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金属拐杖，在小张的搀扶下，有些蹒跚地走了进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和坚韧。看到林启醒来，她明显松了口气。
“醒了就好。”王姐的声音还有些虚弱，但很稳定，“我们都很担心你。”
看着王姐，看着身边这些历经磨难却依旧坚持的同伴，林启深吸一口气，强行将失去“元”的悲痛和脑海中的混乱低语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沉溺于悲伤的时候。
“能源情况怎么样？”他看向陈深，问出了最现实的问题。
“很不乐观。”陈深调出控制板上的数据，“主能源还能支撑六十八天。如果启动‘奥术能量回收装置’的制造，并且假设它能成功运行，或许能延长一段时间，但具体多久，无法预估。”
六十八天。弹指一挥间。
“我们必须尽快制造出那个装置。”林启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烛阴’，列出制造‘奥术能量回收装置’所需的所有材料清单，标注出基地库存和缺失部分。”
“指令确认。清单生成中……基础金属材料、电子元件库存充足。缺失关键部件：超导谐振腔核心（需特定铱锇合金）、‘奥术’能量感应聚焦晶体（无库存，需合成或寻找替代品）。”
铱锇合金？能量聚焦晶体？林启的心沉了下去。这些都是极其稀有或技术门槛极高的东西。
“基地内有没有可能找到替代品或者合成方法？”他追问。
“‘创世库’相关技术模块已因能量过载暂时封锁，无法访问。”“烛阴”的回答断绝了最后的希望，“根据现有数据库，无合成方案。替代品可能性：极低。”
死胡同。难道他们千辛万苦拿到技术，却要倒在这最后一步？
就在绝望的气氛开始弥漫时，一直沉默旁听的小孙，忽然怯生生地举起了手，指向医疗中心角落一个不起眼的、连接着许多管线的银色圆柱体设备。
“那个……那个东西，”小孙的声音很小，但在一片寂静中格外清晰，“我昨天照顾王姐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它，它亮了一下，上面好像……好像显示着‘组织培养’、‘生物晶体’什么的字……”
组织培养？生物晶体？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个设备上！那是之前用于治疗王姐的辅助医疗设备的一部分！
“‘烛阴’！扫描那个设备！分析其功能！”林启立刻下令。
一道扫描光束笼罩了银色圆柱体。
“设备识别：多功能生物组织培养与定制器官打印机（实验型）。功能：可根据基因蓝图，培育并打印特定生物组织或具有特殊性质的生物晶体。”
生物晶体！能够培育生物晶体！
希望之火再次点燃！
“它能培育‘奥术能量感应聚焦晶体’吗？”林启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
“理论存在可行性。”“烛阴”分析道，“‘奥术’能量与部分高活性生物电场存在共鸣效应。若能获取该生物晶体的基因蓝图或能量频率特征，可尝试进行定向培育。”
蓝图？特征？他们什么都没有。
林启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个濒临破碎的金属盒子上。它内部还残留着一丝“奥术”能量的余烬……能否利用这丝余烬，作为引导培育的“种子”？
这是一个更大胆、更疯狂的赌博。利用不稳定的污染技术，结合生物培育，去制造一个未知的能源装置。
陈深看着林启眼中重新燃起的、混合着悲痛与决绝的火焰，明白了他的选择。他沉声道：“我们没有别的路了。”
王姐也点了点头，眼神坚定。
小张小孙虽然害怕，但也紧紧站在一起。
“那就干。”林启握紧了手中冰凉的金属盒子，感受着那丝微弱的能量余晖，仿佛握住了“元”最后的嘱托和希望。
“烛阴，制定方案。以权限密钥残存能量为引导源，启动生物培养设备，尝试定向培育‘奥术能量感应聚焦晶体’。”
“指令确认。方案制定中……风险评估：极高。培育过程可能因能量不稳定导致培养体崩溃，或引发不可控变异。”
“执行。”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一个简单的命令。
在这座深埋地下的避难所中，在失去重要伙伴的悲痛余烬里，一颗融合了危险科技与生命力量的新芽，被小心翼翼地种下。它能否茁壮成长，支撑起文明最后的火种，无人知晓。
但他们，已决定用尽一切，为之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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