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
这座城市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方式,让我感到窒息。
不同于非洲那种混杂着血腥、尘土和汗水的、充满了生命力的压迫感,伦敦的压迫感是冰冷的,无声的,来自于那些用玻璃和钢铁铸就的摩天大楼的几何阴影,来自于擦肩而过的、身着昂贵西装的男女身上散发出的精英气息,来自于泰晤士河面上倒映着的、数百年未曾断绝的帝国余晖。
我和伊莎贝尔,正坐在一间位于“小黄瓜”大楼顶层的会议室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金融城的全景,圣保罗大教堂的穹顶在现代建筑的丛林中显得渺小而古典。会议桌对面,坐着的是罗斯柴尔德银行的项目团队,他们每个人都像是用精密仪器雕刻出来的,从发丝到袖扣,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专业。
“林先生,关于‘红石部落’的族群历史和所有权传承的合法性文件,我们的法务部门还需要更详尽的……嗯,原始资料。”一位头发花白的律师,用一种彬彬有礼却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我身上的手工定制西装,感觉像是一副不合身的盔甲,领带勒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沉重而有力,像是塔卡在部落里敲响的战鼓。在非洲,我可以用枪和谎言解决一切问题,但在这里,我的武器只有伊莎贝尔提前为我准备好的、厚达数百页的资料,以及我那颗早已习惯了在悬崖边跳舞的大脑。
“当然,我们完全理解。”我露出一个温和而自信的微笑,身体微微前倾,“但您必须明白,我们谈论的不是一家在瑞士注册了三百年的钟表公司,而是一个在卡兰大陆上传承了上千年的古老部落。他们的历史,并非记录在纸上,而是刻在圣石上,流传在祭司的歌谣里。我们提交的,已经是经过部落长老会授权、并由卡兰共和国政府认证过的最权威版本。”
我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微笑,眼神里却充满了审视与怀疑。我知道,他们眼中的我,不过是一个来自蛮荒之地的暴发户,一个试图将一堆染血的石头,包装成华尔街最爱听的故事的骗子。
伊莎贝尔适时地接过了话头,她流利的法语和英语,以及对欧洲商业法律的精通,让她在这张谈判桌上游刃有余。她开始从“文化资产的特殊性”和“新兴市场投资的风险与机遇”等宏观角度,与对方展开了滴水不漏的辩论。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的伦敦。我的思绪却飘回了万里之外的非洲。
我知道莫罗的意图。他像一个耐心的秃鹫,盘旋在高空,他送我们来伦敦,就是为了将我们这头“猎物”从熟悉的环境中剥离出来,让我们暴露在规则的强光之下,让我们在这些繁琐的、文明的程序中耗尽心神,从而忽略掉背后那片丛林里,正在悄然逼近的真正危险。
对赌协议,只是他用来麻痹我的烟雾弹。他真正的杀招,一定隐藏在我看不见的地方。
而他选择的突破口,也一定是我整个联盟中最薄弱、最贪婪、最不稳定的那一环。
是优素福。
千里之外的卡兰共和国,边境。
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一座法式殖民风格的庄园里。这座庄园属于一家法国糖业公司,如今早已荒废,却被莫罗的人打理得井井有条。雪白的墙壁,红色的屋顶,在绿色的丛林中,像是一颗精致而孤立的棋子。
优素福上校独自一人,坐在庄园露台的藤椅上。他的面前,是一杯加了冰块的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玻璃杯中折射出迷人的光芒。但他没有喝,他像一条警惕的毒蛇,审视着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男人。
让-吕克·莫罗。
这个法国男人身上有一种让优素福感到极度不适,却又暗自羡慕的气质。他穿着一身熨烫得没有丝毫褶皱的亚麻休闲装,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仿佛与生俱来的优雅与从容。他不像是在一个混乱的非洲国家,倒像是在自家的私人庄园里,招待一位无足轻重的客人。
“优素福上校,你的营地……有些太简陋了。”莫罗晃了晃手中的酒杯,语气平淡,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了优素福内心最敏感的地方,“以你的智慧和能力,本应得到比奥马尔那个莽夫多得多的东西。”
优素福的眼角抽动了一下,他冷笑道:“法国人总是这么喜欢绕圈子。说吧,你费尽心机把我约到这里,到底想干什么?别忘了,我现在是‘卡兰联合矿业’的股东,林浩然和奥马尔,是我的盟友。”
“盟友?”莫罗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好笑的笑话,他轻笑出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怜悯与嘲讽,“上校,你真的认为那个黄皮肤的小子,会把你们当成盟友吗?他是一条寄生虫,一条贪婪的、饥饿的寄生虫。现在,他需要你们的身体来汲取营养,可一旦他在伦敦吸饱了血,长出了翅膀,你猜他会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莫罗身体前倾,声音压低,充满了蛊惑性:“他会毫不犹豫地甩掉你们这两具沉重的、肮脏的躯壳。奥马尔是个蠢货,他或许会被‘国家英雄’之类的虚名冲昏头脑。但你不同,上校,你是个聪明人。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从始至终,林浩然都将你和奥马尔玩弄于股掌之间,他挑拨你们的矛盾,利用你们的士兵,攫取最大的利益,而你们,不过是他棋盘上两颗可以随时牺牲的棋子。”
这些话,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在优素福的心上。他当然知道!他怎么会不知道!每次看到林浩然那副运筹帷幄的模样,每次看到奥马尔那个蠢货对他言听计从,优素福都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那又如何?”优素福强撑着镇定,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至少,Ipo成功之后,我能分到属于我的那一份,那将是数以亿计的美金。”
“数以亿计?”莫罗笑了,笑得愈发轻蔑,“上校,你的胃口未免太小了。为什么要满足于分一杯羹,而不是……拥有整个蛋糕呢?”
他从随身的皮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轻轻推到了优素福的面前。
“这是我们为你设计的全新方案。”莫罗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我们不需要那个复杂的‘卡兰联合矿业’,更不需要林浩然和奥马尔。我们将与你个人,成立一家新的公司,就叫‘优素福矿业集团’。法兰西泛非投资集团,将向你的新公司注资五亿美金,并且,为你提供最先进的武器装备,包括武装直升机。”
优素福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那份文件,仿佛那不是纸,而是通往权力巅峰的魔鬼契约。
“而你,”莫罗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盘旋,“将拥有新公司51%的绝对控股权。你将成为这片土地上,唯一的王。奥马尔的矿区,林浩然的稀土,所有的一切,都将是你的。你需要的,仅仅是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什么事?”优素福的声音已经变得沙哑。
莫罗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獠牙般的微笑。
“在林浩然的Ipo路演,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刻,”他站起身,走到露台边缘,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整个非洲的阳光,“以‘安全问题’为理由,切断稀土矿区通往外界的所有运输线。然后,陈兵边界,制造一点小小的……军事摩擦。”
“这会毁了Ipo!”优素福失声叫道。
“没错。”莫罗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得像手术刀,“我们要的,就是彻底摧毁它。当股价因为你的行动而瞬间崩溃,当所有的投资者信心全无,当林浩然从天堂跌入地狱……那个时候,就该轮到我们,用最便宜的价格,上场收拾那些血淋淋的筹码了。”
这就是釜底抽薪。
这就是一场,从一开始就设计好的、针对林浩然的金融绞杀。
优素福的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他知道,一旦他答应,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他将彻底背叛联盟,与奥马尔和林浩然不死不休。
莫罗似乎看穿了他的犹豫,他走回桌边,又拿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桌上。
那是一张瑞士银行的不记名本票。
上面的数字,是一千万。
“这是定金。”莫罗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带着致命的诱惑,“上校,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是想成为别人故事里的配角,还是想成为自己帝国的主人,选择权,在你手上。”
优素芬死死地盯着那张本票,又看了看那份股权协议,他的眼神中,贪婪与理智在疯狂交战。最终,他伸出颤抖的手,像蛇一样,慢慢地、坚定地,将那张本票……攥进了自己的手心。
伦敦的会议,终于在傍晚结束。
我和伊莎贝尔走在泰晤士河畔,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会议室里一整天的沉闷。
“今天表现得不错。”伊莎贝尔少有地夸奖道,“你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公司创始人了,而不是一个……非洲军阀。”
我笑了笑,解开了领带的束缚,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水汽的空气。
“他们相信我们的故事了吗?”
“不,他们谁也不信。”伊莎贝尔摇了摇头,“他们只相信数据,相信律师的报告,相信最终的利润。我们今天,只是通过了第一关。接下来的路演,会更艰难。”
我点了点头,望着河对岸灯火辉煌的议会大厦,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一股莫名的不安。一切都太顺利了,顺利得就像K线图上完美的上升通道,而每一个经验丰富的交易员都知道,最完美的形态,往往孕育着最致命的陷阱。
“怎么了?”伊莎贝尔察觉到了我的沉默。
“没什么。”我摇了摇头,强行将那股不安压了下去,“可能只是时差还没倒过来。走吧,回去准备下一场战斗。”
我搂住她的肩膀,朝着酒店的方向走去。伦敦的夜景繁华而璀璨,像一场永不落幕的盛宴。
但我不知道的是,就在此刻,在万里之外的那片被我视为囊中之物的土地上,一场足以将我所有努力都焚烧殆尽的背叛之火,已经被悄然点燃。那致命的釜底抽薪,正在等待着最合适的时机,给我以雷霆万钧的……致命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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