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压城,残阳如血。
第七子跪在御阶之下,玄铁锁链穿透胛骨,血顺着石阶漫成一道细线,像一条不肯回头的黑龙。
老皇帝半倚龙床,金漆剥落,露出里面乌黑的铁胎。他抬手,指节上缠着一缕褪色的朱绫——那是先皇后自缢时的腰带。
“朕……赐你遗诏。”
声音像锈钉刮过铜镜,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内侍捧上鎏金盘,盘中不是绢帛,而是一截断刃——长七寸,阔两指,刃口缺如锯齿,却映出第七子自己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口深井,井壁爬满了他六个兄长的名字。
“拿它,”皇帝咳出一枚黑牙,“去剜出你自己的心。”
第七子伸手,锁链哗啦作响,像替谁哭丧。指尖触到断刃的刹那,殿外忽然响起更鼓——
咚——咚——咚——
七声。
第七声鼓未绝,殿梁上垂下一条白绫,绫尾系着一块木牌,牌上血字:
“弑君者,七。”
皇帝笑了,露出空洞的牙床:“原来……你早写好了。”
第七子抬头,看见白绫无风自摇,像一条被钓起的河。
他忽然明白:所谓遗诏,从来不是父皇的口谕,而是他自己亲手写下的——
用六个哥哥的骨血,用母后咽气时抓在他手背的五道指痕,用他出生那夜司天监惊呼的“七星连珠,破军噬紫徽”。
断刃在他掌心转了个向,刀尖对准皇帝。
锁链却先一步动了——
“哗啦”一声,如黑龙蜕骨,穿透胛骨的钩锁自行脱落,溅出一蓬血雨,洒在龙床上,竟绘成一幅舆图:
北境雪原、南疆赤沼、西关断魂崖……
每一处,都亮着一点幽绿,像谁在夜里眨了七次眼。
皇帝伸手,想抚那幅血图,指尖却穿过第七子的心口——
那里,早已空空。
“原来……”老皇帝喃喃,“你早把朕的江山,种在你骨头缝里。”
第七子起身,断刃当啷坠地,裂成七瓣。
每一瓣,都映出他一个哥哥的死相:
溺于酒、焚于火、缢于绫、毒于蜜、裂于马、埋于雪……
第七瓣,映出他自己——
立于尸山之巅,心口插着那截断刃,刃上刻着:
“第七子,无姓,无名,天下共主。”
殿门自开,风卷进无数纸钱,纸钱上皆印同一血字:
“七。”
皇帝最后一口气,吹熄了案头烛。
黑暗里,第七子听见自己的心跳——
不,是江山在跳。
咚——咚——咚——
七声之后,新朝元年。
第七章:无光之炬
一、血雾
夜半,废宫深处浮起一层血雾。
雾不是从地缝渗出,而是从人的七窍里被水“倒”出来——像一壶壶烧开的朱砂,泼在残砖与断骨上。
第七子踩着雾,鞋底发出“嗤嗤”声,仿佛走在一张巨大的铁板上,有人正从下面点火。
他手里提着一盏灯。
灯没有火,只有一滴悬而未坠的血。
那是母后临终前,用发簪从自己瞳孔里挑出来的最后一滴“凤血”,能照见“将死未死”之人。
此刻,血滴里映出一个人影:
老皇帝。
他正坐在一座并不存在的龙椅上,胸口插着那柄“断刃”,却还在笑,笑得像一口裂开的钟——
声音从血滴里传出,震得第七子耳膜生疼:
“朕赐你遗诏,你怎敢不杀?”
二、遗诏
遗诏不是绢帛,不是铁券,而是一场“病”。
第七子最近才察觉:
自他踏进废宫,影子就开始自己“长”。
先是长出第七根手指,接着长出第二颗头,如今——
影子已经先他一步,登上了金銮殿的台阶,正用“他”的声音,宣读一份无人听见的诏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第七子,汝非吾子,乃江山之疫。
汝生,则国亡;
汝死,则朕亡。
今赐汝‘无光之炬’,照见天下之暗,却不得自照。
钦此。”
每读一句,第七子的胸口便多一道裂缝。
裂缝里爬出细小的铜铃,铃舌是乳牙做的,一响就是一声“娘”。
他想回头,却发现脖子已被自己的影子咬住。
影子在“替”他走路,一步一叩,朝向大殿深处那扇“从未开启过的门”。
三、门
门是黑的,黑得能“滴”下颜色。
门楣上悬着一块匾,匾上无字,只有七枚生锈的“龙钉”。
钉帽分别刻着:
囚、盲、哑、瘸、疯、阉、杀。
——正是他六位哥哥的死法。
第七枚钉,还空着。
影子伸手,拔下那枚“空钉”,反手扎进第七子的心脏。
钉尖穿过肋骨时,发出“啵”一声,像戳破一枚葡萄。
血不是红的,是白的,白得发蓝,蓝得发冷。
门,开了。
里面不是殿堂,而是一口井。
井壁由“人”砌成——
六哥哥的尸身,被竖着嵌进井砖,脸朝内,背朝外。
每一张脸的后脑勺,都开着一道“眼”,齐刷刷盯着第七子。
井底,坐着一个小孩子。
孩子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口”,口内衔着一盏“灯”。
灯,终于有火了——
火是黑的。
孩子把灯递给他,声音像是从他胸口那枚钉眼里传出:
“哥哥,你来做第七块砖,还是来做第七个皇帝?”
四、抉择
第七子伸手,指尖刚触到“黑火”,整座废宫忽然“颠倒”——
天变成地,地变成天。
他看见自己倒悬在夜空,脚下是“万里江山”,却只是一张被烧穿的地图。
地图上的“州郡”,正一滴一滴,往井里漏。
孩子还在等答案。
影子却先开口,声音是母后的:
“别做砖,砖会被踩;
也别做皇帝,皇帝会被钉。
你做‘火’吧——
把无光之炬,反着拿。”
第七子听懂了。
他把灯倒提,黑火“汩汩”流入掌心,沿手臂爬满全身。
火所过之处,皮肉像纸灰一样剥落,却露出里面“另一副骨骼”——
不是人骨,是“山河骨”。
每一根,都刻着:
“此子不死,天下不宁。”
五、尾声
当最后一寸黑火燃尽,井消失了,门消失了,影子也消失了。
废宫里,只剩一盏“灯”。
灯里坐着一个“婴儿”,婴儿的心口,插着那枚“空钉”。
婴儿的脸,没有五官,却慢慢浮现出一行血字:
“第七子,已死;
江山,已燃。”
血字滴落,化作一张“新遗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即第七子,亦即天下。
今自焚以代薪,照尔无疆之暗。
钦此。”
诏书背面,还有一行小字:
“勿念,勿祭,勿立碑。
——朕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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