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皇座仍在殿深处孤零零地等着。
赛蒙一步一步踏上玉阶,血从绷带渗出,沿玄袍滚落,滴在御毯上,竟发出极轻的“叮”——像铜币坠入深井。
伊芙琳隔十步跟后,不跪,也不扶,只握剑静听。
她在听那枚“完整”的心。
龙吟已褪,可心跳仍带双重回响——
咚——咚、咚。
两拍之间,夹着极短的空白,仿佛有个人在黑暗里屏住呼吸,等待接替。
大殿金柱成排,柱上雕龙皆覆白绫,像一排被蒙眼的刽子手。
文武百官被金羽卫押至殿前,强制观礼——他们脚下,仍留着昨夜钟声震裂的碎砖。
摄政王的尸身被白布裹了,搁在丹陛下,血已流干,胸口凹成一只空碗。
碗口上方,悬着一道淡金雾影,时聚时散——那是被强行撕半的“龙性”,失了宿主,仍在找新的巢。
赛蒙行至阶顶,转身,不坐,先抬手解下染血披风,随手抛向御毯。
披风落地,“噗”一声轻响,像盖上一面鼓。
他俯视众人,目光澄澈,却带着初愈病人特有的、对疼痛的敬畏。
“我不是来即位的。”
声音不高,却在穹顶间撞出回波,惊得白绫猎猎。
“我是来退位的。”
殿中死寂,连龙柱上的蒙眼绫都停止摆动。
伊芙琳抬眉,眼底闪过一丝极浅的笑——像是早知如此,又像是终于放心。
赛蒙继续,语速极慢,每吐一字,胸口伤迹便随心跳鼓胀一次。
“皇帝把心分成两半,一半想永生,一半想永控。
我今日把两半都还给你们——”
他抬手,指尖划开绷带,插入尚未痊愈的伤口,生生掰开肋隙。
血珠滚落,却无一滴落地,而是凝在半空,聚成一颗浑圆暗红血球,心跳在其中“咚咚”作响。
“——谁想要,就来拿。”
血球悬于御案之上,像一枚被摘下的太阳,照得每个人颧骨发乌。
金羽卫统领最先动摇,刀尖“当啷”坠地,跪爬前几步,又惧又贪地仰头。
他刚伸手,血球里忽传龙吟,一条细若发丝的金影扑出,顺他指骨钻入。
“啊——”
统领惨叫,手臂自内透出金光,血管成网,网里龙影游走,眨眼窜至心口。
砰!
胸腔炸裂,血雾喷出三尺,却无一滴靠近皇座。
雾散,地上多了一具空壳,心脏处只剩一枚金鳞,闪了闪,熄成黑灰。
百官骇然,齐刷刷后退,踩得碎砖咯吱。
赛蒙面色平静,像是随手碾死一只扑火飞蛾。
“心脏只有一颗,贪心者,得死。”
他转向伊芙琳,点头。
少女上前,举剑,剑尖对准血球。
“我以拟诏者之名,在此加最后一行——
‘凡欲戴皇冠者,必先空手接此心,以自身之血饲之,能活,则得天下;不能,则天下得他。’”
语罢,她收剑,退后三步,让出血球下方空地。
殿内数百人,呼吸声此起彼伏,却无一人再敢前移半步。
血球悬停,心跳渐缓,像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响的应答。
良久,赛蒙叹息,伸手,将血球重新按回自己胸腔。
肋隙合拢,皮肤愈合,只剩一道极细金线,像缝在书脊上的丝线。
“既然无人敢接,”他轻声道,“此心暂由我保管,直到下一个敢来的人。”
“而皇座——”
他转身,看向那张鎏金蟠龙椅,椅背嵌着拇指大的雪粒,像一粒粒未燃尽的盐。
“——就让它空着。”
“空着,才能装下所有人的贪;
空着,才能提醒他们——
皇帝已死,心脏仍在走路。”
殿外,忽传鸦啼。
那只喉间带金羽的鸦,不知何时落在屋脊,喙间叼着一段白绫。
它低头,松嘴,白绫飘下,正覆在摄政王尸身的脸上。
丧布有了,丧钟却不再为一人而鸣。
赛蒙抬步,踏过御毯,踏过披风,踏过那滩尚未干涸的金黑血迹,径直走向殿门。
所过之处,百官自发分退,让出一条笔直的、雪亮的通道。
伊芙琳收剑,跟上。
加拉哈德、柯勒、阿蕾,亦转身。
无人再顾皇座,仿佛那只是一具被剥了皮的石兽,空有獠牙,却再无噬人勇气。
殿门大开,夕阳涌入,把七道影子拉得极长,一直伸到玉阶尽头。
阶下,雪又开始下,细如盐粒,落在禁军铠甲上,发出轻不可闻的“叮”。
赛蒙停步,任雪在肩头晕开,回头望向空荡大殿。
“龙走了,”他低声道,“可故事才刚开始。”
伊芙琳侧首,与他并肩。
“那就让故事先走出皇宫,走到有人敢伸手接心的那天。”
少年点头,伸手,接住一片雪。
雪在掌心未化,反被体温冻成一粒小小的冰晶,晶心处,封着极细的金影——
那是皇帝最后一声叹息,被永恒囚禁。
“走吧,”赛蒙握拳,把冰晶揣进怀里,“去把天下走成一座更大的空座。”
雪落无声,皇座上的白绫被风掀起一角,又缓缓垂下。
殿门合拢,光线切断,黑暗里,只剩龙柱上未揭的白绫,像一排等待行刑的、蒙眼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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