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尽头,天光像被冰磨亮的刀,悬在头顶,永不坠落。
极昼渊到了。
风在这里失去声音,连马鼻喷出的白雾也瞬间凝成雪粒,沙沙落地。
五骑停在裂谷边缘,谷口宽逾百丈,深不见底,冰壁呈幽蓝色,像一块被岁月掏空的巨镜。
赛蒙翻身下马,脚步踉跄,胸口金线已爬上颈侧,每一次心跳,都沿血管迸出细小火花,在皮肤上烙下焦痕。
伊芙琳伸手扶他,指尖刚触及腕骨,便被烫得“嗤”一声冒白烟。
“火已入骨。”她低声道,解下水囊,却不敢泼,只怕水遇火粉,燃得更狂。
赛蒙摇头,自己走到谷口,仰面吸一口干冷的空气。
空气像无数冰针,扎进肺里,血火花刹那熄灭,又在他呼气时复燃。
“下面有多深?”
“三百丈,”阿蕾答,手持冰杖遥测,“再往下,是‘无风之冰’,万年不化,连龙血都能封冻。”
“那就去那里。”
少年抬手,解开衣袍,露出胸膛——
皮肤下,整颗心脏已呈半金半红,金部分如熔铜流动,红部分却跳得迟滞,像被两股力量撕扯。
他回头看向同伴,目光逐一扫过:
“你们留上面。火追的是我,不是天下。”
伊芙琳没有争辩,只抬手,把匕首倒转,递给他——
“若封冻失败,先刺这里,”她指尖点在自己心口,“别让火借你嘴,再骗一次人间。”
赛蒙笑,接过匕首,刃口映出他半边金瞳、半边漆黑。
“好。”
谷壁垂直,无攀援处。
柯勒取出乌木鹰笼,最后一只夜眼隼已在王都焚毁,只剩空笼。
他拆笼为弓,绷紧兽筋,射出一枚冰锚,“叮”一声钉入二十丈下冰壁。
“绳长只到八十丈,再深,靠你自己。”
赛蒙把绳缠腕,翻身跃下,靴底蹬碎冰屑,身影转瞬成一粒墨点,沉入幽蓝。
众人伏在谷口,数他的心跳。
咚——
每落一丈,咚声便远一分,像被巨兽吞咽。
八十丈至,绳势一顿,随即继续下沉——
他解绳了。
幽蓝深处,赛蒙悬于空壁,指尖抠住冰缝,血沿指甲滴落,火珠遇冰不熄,反发出“嗤嗤”细嘶,在壁面烙出串串小坑。
再往下三十丈,空气陡然静止,风死了,火却更狂。
胸口金线猛地一绷,竟破体而出,化作一条小指粗的金火小龙,盘绕他颈,张口欲噬咽喉。
赛蒙左腕一翻,匕首带寒光,“噗”刺入自己锁骨下方,刃尖透骨,逼住龙首。
金火被冰铁所压,发出婴儿般啼哭,缩回胸腔,却仍在皮肤下游走。
他借力继续下攀,指节冻裂,裂口又被火粉灼焦,形成黑红交错的痂。
终于,脚下触及平面——
“无风之冰”。
冰面透明,下视无尽,似有无数双眼睛在更深的地方闭着。
赛蒙跪倒,匕首倒转,对准胸口最后一搏。
“以血为封,以火为祭——”
刃尖刺破皮肤,金红血珠迸溅,落在冰面,瞬间凝成一朵朵冰花,花芯里封着跳动的小小火舌。
他双手撑冰,低吼,猛然撕开肋隙——
整颗心脏被托出体外,半金半红,在极寒里疯狂旋转,火与血互相吞噬,发出风雷之声。
冰面开始下沉,以心脏为中心,形成漩涡,一圈圈透明涟漪向外推去。
所过之处,金火被冻成金丝,红血被凝成红宝石,丝丝缕缕,嵌进冰层,像一张巨网,把火脉牢牢锁在深渊。
最后一丝金线被冻住时,赛蒙听见自己体内“咔”一声脆响——
像铜管裂开,又像龙角折断。
他俯身,把已呈冰晶状的心脏轻轻放回胸腔。
冰心入体,不再跳,而是发出悠长、缓慢的“咚——”
一声,隔许久,再一声。
极昼渊之上,众人伏地,同时听见那变了调的心跳,像从地心传来。
伊芙琳闭眼,睫毛落雪,轻声道:
“火……停了。”
深渊下,赛蒙抬眼,眸子已褪尽金色,只剩漆黑,映着冰面,像两粒被磨亮的煤晶。
他起身,脚步有些踉跄,却不再被火驱赶。
冰面深处,冻结的金丝仍闪着微光,像一张被钉死的龙脉图,静静躺在万古的寒里。
他伸手,指尖触冰,低语:
“留在这里吧,父亲。”
“让天下先空着,让人先学会冷。”
转身,他开始上攀。
每一丈,冰壁便在他身后合拢,把冻结的火脉封存得更深。
当他重新出现在谷口,天光仍亮,风却有了声音,像久别重逢的呜咽。
伊芙琳迎上去,伸手,却只握住他腕骨——
冰冷,再无灼烫。
两人并肩,回望深渊。
谷口冰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自我缝合,最终形成一面平滑如镜的穹顶,把火与龙,连同旧朝最后一丝贪念,永远锁在极昼之下。
柯勒放出一支响箭,箭声划破静寂,像替谁宣布终章。
阿蕾低声道:“龙脉已死,王都的火,也该熄了。”
赛蒙却摇头,声音轻得像雪片:
“火不会熄,它只是学会了等。”
“等下一个想坐空座的人,自带柴薪。”
五人上马,背深渊,向雪原外行去。
蹄印再次落下,却不再被雪立即填平,而是留下浅浅的凹窝,像一行通往未知的省略号。
极昼渊下,冰镜深处,冻结的金丝忽闪一闪,似回应远去的蹄声,又似只是寒光折射。
风重新卷起雪,雪落在冰面,像给一张巨棺,盖上一层柔软的衾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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