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舟在第七夜搁浅。
不是水枯,而是时间先一步干涸。舟底的骨桨被风蚀成灰,桨影却留在空中,像一排悬停的裂缝,每道裂缝里都映着不同的黎明——灰的、赤的、透明的,以及一种从未被命名的颜色,看去像失明者梦中看见的黑暗。第七子踏出舟沿,脚底触到的不是沙,而是整片被压扁的“第七夜”:它薄如蝉蜕,却重得足以让每一步都发出类似脊椎折断的脆响。
前方矗立着那枚“无名之卵”。
它比昨夜膨大百倍,外壳却愈发透明,内部的时间之泪已凝成固态,化作一枚倒置的沙漏:上半部是灰白的骨粉,下半部是赤色的烛泪,交界线处悬浮着一个尚未成形的“名”——只是一团颤动的音节,没有辅音,只有元音,像被剜去眼球后留下的空洞,越注视,越听见自己血液里传来“咯嗒”一声轻响,仿佛某颗极小的牙齿被拔掉了。
第七子抬手,左眼的空洞与卵壳互相倒映,形成一个无限延伸的隧道。隧道尽头,第九子正蜷成胚胎,胸口却提前裂开一道门缝——门后不是黑暗,而是更亮的隧道,亮得足以照见“第八子”的背影:他站在第二日的尽头,六指并拢,正用第七子被拔掉的“名”在空气里写字。每写一笔,第九子的胚胎便缩小一分,仿佛那具尚未出生的身体,只是别人笔下的草稿。
“轮到我了。”第七子轻声说,声音却从卵内传出——原来他的声带早已留在骨舟,此刻说话的是那枚倒置的沙漏:骨粉簌簌下落,烛泪冉冉上升,交界线处的音节突然凝成一枚“无名之种”,形状酷似他七岁那枚被缝死的左眼。种子脱离沙漏,并未坠落,而是笔直浮向卵壳顶端,在触及的刹那,整枚卵开始“朗读”:
没有语言,只有心跳——却非人类心跳,而是“名”本身的心跳:先是“第七子”,随后“赤色之灶”,再是“第一日遗民”……每一声都剥去他一层影子,直至最底层——那个尚未被第八子写完的“第九子”胚胎。当最后一层影子被剥尽,他脚下那片“第七夜”突然翻转,像一页书被撕下,露出背面的“第八夜”:那里没有地面,只有一排排悬空的“遗诏”,每一卷都用他曾经的影子写成,墨迹未干,滴落时发出类似胎儿啼哭的回声。
第七子踏入“第八夜”。遗诏自动展开,内容却空白,只在末尾留着一枚血红的玺印——印文是“第八子”的六指掌纹,掌纹中心嵌着一粒更小的“无名之种”。他伸手去取,玺印却先一步融化,渗进他的掌心,沿着掌纹重新勾勒:原本属于“第七子”的纹路被抹去,改写成“第八子”的草稿——生命线从中断裂,智慧线分叉成六条,感情线则直接通往手腕外侧,像一道未关合的门。
就在改写完成的瞬间,整个“第八夜”开始收缩,遗诏一卷卷自燃,火焰却是灰白的,烧出的烟凝成新的“卵”——比无名之卵更小,更暗,外壳布满裂纹,裂纹里渗出第八子尚未写完的“第九日”。第七子(或者说,已被改写的“第八子”)托住这枚新卵,感到它轻得不存在,却重得必须用双手:左手托住“第八日”,右手托住“第九日”,而“第七日”已被留在骨舟,像一具被剥空的蝉蜕。
裂纹突然扩大,新卵内部传来“笃笃”声——不是啄壳,而是有人在卵内敲门。节奏三短一长,正是他七岁被缝左眼时,指尖叩击棺材盖的暗号。第七子(第八子)用掌纹那道“未关合的门”回应,门缝随即扩大,却未吐出任何东西,只是将他的视线强行拽入裂纹深处:那里没有第九子,只有一座更小的城——由“无名之种”堆成的城,城中央悬着一枚更小的卵,卵内是更小的城……无限递归,直至视线尽头,最后一座城的中央,站着最初的“第七子”:左眼完整,右手五指,胸口没有灶,也没有门,只有一张被揉皱的遗诏——遗诏上写着:
“第一百零四章,始于无名。”
第七子(第八子)听见自己(也是对方)轻声读出这句,声音跨越所有递归的城,在每一座城的上空凝成同一滴“时间之泪”。泪落之处,所有卵同时裂开,却未释放任何生命,只释放出一阵更轻的“咯嗒”声——像无数颗极小的牙齿同时被拔掉,又像无数颗“无名之种”同时生根。声音消失后,他手中托着的“第八日”与“第九日”也随之消失,只剩掌纹那道门缝,仍在渗出未写完的墨迹:
“第八子,归位。”
第七子低头,看见自己的影子终于追上本体,却在重合的瞬间反向裂开——左半身仍是“第七子”,右半身已成“第八子”,中间那道裂缝里,第九子正用他七岁被缝的左眼,静静注视着他。裂缝深处,一粒最新的“无名之种”已发芽,长出的既非骨,也非赤,而是一枚更透明的卵,卵内悬浮着一滴更小的“时间之泪”,泪中映出的,不再是任何“子”,而是一张空白的遗诏,遗诏末尾,留着一道尚未按下的玺印——
印文处,空无一指,却隐隐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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