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黑暗中醒来,又要投身黑暗中去,这一世,她定要为亲人报仇,要让所有谋划之人付出代价。
她站起身,小小的身躯在风中显得有些摇晃,却又异常坚韧。
“走吧。”她开口,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起伏,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半点情绪,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断。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所有的惊涛骇浪、撕心裂肺,都被强行摁死在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那里面不再是属于孩童的懵懂或乞儿的麻木,而是一种被极致的冰冷淬炼过的死寂。
“老大,岷山根本没有谢家军,听说是被派到朝城守城了。”元宝攥着衣角,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和巨大的恐慌,他怯生生地抬头,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老大……我们还去找……谢家军吗?”他几乎不敢说出那个名字,如今“谢家军”三个字意味着覆灭、流放和更深重的绝望,而朝城,那是比边月城更遥远、更荒芜、传说中连鸟儿都不愿飞过的苦寒绝地。
“去。”姜玖璃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她抬起头,目光穿透漫天的黄沙,坚定地望向西北方向——那片被死亡和放逐气息笼罩的土地。
“就算只剩一个人,我也要找到他。”她的声音不高,却像磐石般砸在每个人的心上。这句话不仅仅是对谢翎的认定,更是对她自己信念的宣告。只要谢家的血脉还在跳动,只要那面残破的军旗还未彻底湮灭,我就要让它重新飘在大黎的天空。
前路是肉眼可见的渺茫,遍布荆棘,通往更深的地狱。但她的目标却从未如此清晰过——找到谢翎,凝聚力量,然后,向所有背叛者和仇敌,讨还血债!
她不再多看身后青翠的岷山方向一眼,毅然转身。她纤细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永不弯曲的缨枪,倔强地、沉默地,刺破这昏黄的天地。那身影里透出的坚韧与决绝,仿佛在无声地告诉这残酷的世道:无论还有什么能失去,她都绝不会再被摧垮。
这场复仇不死不休。
朝城,这个名字本身就如同一个诅咒,象征着被遗弃和绝望。它孤零零地矗立在西北荒原的尽头,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戈壁滩,枯黄的骆驼刺是唯一顽强的生命迹象。狂风是这里永恒的主人,卷着沙砾,日夜不停地抽打着一切——低矮得几乎要埋进土里的黄土城墙、几处歪歪斜斜、用破木烂毡勉强搭起的营房,以及每一个生活在此地的人的脸庞和希望。这里不是军营,是流放灵魂、磨灭意志的苦寒炼狱。
姜玖璃和她小小的队伍,就站在这样一片荒凉之前,如同四粒即将被风沙吞没的尘埃。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中,却有一股微弱却执拗的力量在搏动。百余名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士兵,正顶着狂风,在校场(如果那一片压实的沙地能被称为校场的话)上操练。他们的盔甲破旧不堪,刀刃卷刃,但动作却依旧带着某种深入骨髓的纪律性。喊杀声被狂风撕扯得七零八落,消散在旷野中,却顽强地一次又一次响起。
场边,一个身影孑然而立。他身形清瘦,甚至有些单薄,穿着一身明显大了一圈、布满刀痕箭孔的旧铠甲。少年的脸庞尚存一丝未脱的稚气,却被边塞的风沙过早地刻上了粗糙的痕迹。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如同扎根在这荒芜中的白杨,眼神沉静地注视着场中的操练,那沉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悲恸、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责任。
“谢翎——”她兀自喃喃道,泪水漫湿眼眶,她突然很想过去抱一下他,给他一些力量。
家破人亡,从云端坠入泥淖,支撑着他的,只剩那刻骨的家族仇恨和谢家字面意义上“宁折不弯”的风骨了吧。
现在,绝非相认的时机。她是谁?一个本该高悬于边月城楼上的亡国公主?一个借尸还魂的幽魂?说出来,非但无人相信,更会给这支已在悬崖边的残军带来灭顶之灾,立刻惊动远在黎昭的姜仲宸和铄国的豺狼。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心潮与酸楚,将所有情绪死死锁在眼底深处。脸上,只剩下属于小乞儿阿九的麻木、疲惫,以及对一口饭食的渴望。她领着身后四个同样忐忑不安、被这荒凉景象震慑住的少年,走向那个负责招募的军吏。
“我们要投军。”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像个营养不良的男孩,沙哑,却带着一股孤注一掷的坚定。
那军吏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他们,嗤笑一声,满是嘲讽:“滚滚滚!哪来的小叫花子?这是兵营,不是善堂!刀都拿不动,来送死吗?赶紧滚蛋!”
“我们能行!”小八急着喊道,脸涨得通红。
李川闷声不响地走到旁边,深吸一口气,额角青筋暴起,竟将地上一个估计百来斤重的石锁生生抱离了地面,虽然摇晃,却坚持住了。元宝则结结巴巴地开始背诵一段艰涩的兵书策论。
姜玖璃没有说话,她的目光越过那傲慢的军吏,直直地看向闻声望过来的谢翎。
谢翎的目光在几个少年身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那个看似最矮小、最弱不禁风、却有着一双异常沉静眼眸的“小男孩”身上。那眼神……莫名的,让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掠过心头,缥缈得抓不住头绪。
他走了过来,声音已经褪去了少年人的清亮,带着被风沙磨砺过的沙哑与沉稳:“收下他们吧。”他看了一眼那军吏,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现在的谢家军,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多一个人,多一分力气,多一把能挥向敌人的刀。”
喜欢凤凰玦请大家收藏:(m.shuhesw.com)凤凰玦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