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玖璃被安置在总督府一处颇为精致的客院,名义上是“二小姐”的临时居所。苏无双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也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倒也舍得下本钱。每日有丫鬟奉上以牛乳和名贵花瓣调制的香汤供她沐浴,饮食也一改往日仆役的粗糙,变得精细温补。
在这段看似“将养”的日子里,姜玖璃悄然停止了使用那些深色粗糙的脂粉。本就因脱离边塞风沙和日晒而悄然恢复的肌肤,在总督府这一年的安稳生活和此刻的精心调理下,如同久旱逢甘霖的玉蕊,迅速焕发出惊人的莹润与光泽。虽然为了不过于引人注目,她平日依旧会用些暗色的脂粉稍作掩饰,减去艳丽,但那份被长久压抑在灰暗表象下的绝色风华,渐渐难以完全遮掩。
她对镜自照,铜镜中映出的容颜,让她自己也有片刻的恍惚。这张脸,与从前那位金尊玉贵的九公主姜玖璃,已然不同,却又在骨子里透着惊人的相似。不同的是,从前她是被娇养在琼楼玉宇、温室内精心呵护的牡丹,雍容华贵,绚烂夺目,却也脆弱易折。而如今,历经生死淬炼、蛰伏于尘埃之中的“阿九”,洗尽铅华后,绽放出的是一种更为复杂尖锐的美——面目带着几分纯然的清纯,眼波流转处却偏生勾魂摄魄,如同荆棘丛中恣意生长的野玫瑰,带着刺骨的艳色与无坚不摧的顽强生命力。尤其是那双眼睛,灿如寒夜星子,清澈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幽潭,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百折不挠的冷冽锋芒。
她纤细的指尖轻轻抚过自己光滑的脸颊,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在唇角绽开。她折好写完的密信,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低语:“交给谢翎。”
暗影里,似乎有气流微微波动,信笺无声消失。她想象着那个总是冷着脸、心思却最是细腻的谢翎,见到她如今这番脱胎换骨、甚至带着几分妖异美丽的模样时,会是何等震惊的表情。想到小冰翎可能会露出的愣怔模样,陪在身边六年的人竟然是个女子,她眼底不禁漾开一丝真实的笑意,如同冰河解冻,春水初生。
大婚之日,很快在一种诡异的氛围中到来。
苏府内外张灯结彩,披红挂绿,锣鼓喧天,做足了表面功夫,力图向所有宾客展示苏家对此桩婚事的“重视”与“喜悦”。前来观礼的宾客皆是晏城有头有脸的人物,对于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苏家二小姐”,心下虽各有猜测——毕竟高官显贵在外留有风流债,待子女长大再接回府中认祖归宗,在这圈子里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但见苏正一脸正气、言之凿凿,加之嫁的又是云州李家那个众所周知、病入膏肓的公子,便也大多心照不宣,只当是苏家为了全了信义、不得已而为之的举措,并未过多深究这“二小姐”的真实来历。
喜堂之内,红烛高燃,宾客云集,却总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微妙气氛。苏正身着锦袍,端坐主位之一,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嫁女父亲的欣慰与庄重笑容,与往来宾客寒暄应酬,滴水不漏。只有想到即将出现的“女婿”时,眼底深处才飞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愠怒与憋屈——他苏正的“女儿”,竟要嫁给这样一个废物!但转念一想到这“女儿”的真实身份,以及此举能带来的诸多好处,那丝愠怒又化为了掌控棋局的得意与冷酷。这复杂的心绪被他完美地掩藏在官场练就的沉稳面具之下。
新娘在喜娘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入喜堂。
凤冠霞帔,绣工精巧,流光溢彩,却掩不住盖头下女子窈窕挺秀的身姿。她步履沉稳,姿态端庄,行走间裙裾微动,自带一股难以言喻的风致,全然不似传闻中乡下养大的粗鄙丫头。这气度,让不少原本心存轻视的宾客暗暗点头,也让坐在另一侧主位、强撑着病体前来完成仪式的李沐白,微微抬了抬低垂的眼睫。
他自然知道苏家玩的李代桃僵的把戏,也几乎可以肯定,来的人必是那个心思莫测、屡屡让他感到惊异的丫鬟小玖。
接下来是新娘离家时的敬茶。
丫鬟端上两盏热茶。姜玖璃率先端起一盏,莲步轻移,走到苏正面前,双膝跪在早已备好的软垫上,双手将茶盏举过头顶,声音透过盖头传出,带着恰到好处的恭顺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父亲大人在上,请用茶。”
苏正看着跪在眼前的“义女”,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慈和,伸手接过茶盏,象征性地抿了一口,放在一旁。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红包,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敲打:“起来吧。既入李家门,往后需谨守妇道,相夫教子,恪尽本分,勿要辱没了我苏家声名。”
“女儿谨记父亲教诲。”姜玖璃叩首,声音平静无波。她知道,这“本分”便是替苏家看好、乃至夺下李家的剩余价值。
轮到李沐白敬茶时,情况就显得更为艰难。他几乎是靠着阿哲半扶半抱才走到苏正面前,端茶的手抖得厉害,茶盏与托盘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喘息着,勉强跪下,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岳……岳父大人……请……请用茶……咳咳……”
不出所料杯里的茶一大半洒在了苏正穿的暗红色衣服上,旁边丫鬟慌忙来擦,苏正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厌烦至极,愤怒不已,却又不得不维持风度,快速接过茶,同样敷衍地喝了一口,说了几句“望你好生休养,早日康复”的场面话,便示意阿哲赶紧将他扶起。整个过程,苏正甚至懒得过多掩饰那份急于结束这场闹剧的不耐。催促着二人赶紧入花轿。
红盖头之下,姜玖璃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好戏,才刚刚开场。
不过半日,云州李府内敲锣打鼓,一片喜气洋洋。
喜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极其“特殊”的新人身上。新郎李沐白,由小厮阿哲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几乎将大半重量都倚在阿哲身上,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大红喜服穿在他身上,空落落的,更添几分萧索。他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浅促,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的低咳,用一方素白帕子掩着唇,整个人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病气,与满堂的喜庆红色格格不入。
新娘则安静地立在一旁,凤冠霞帔,盖头遮面,虽看不清容貌,但那挺秀的身姿、沉稳的气度,却让人无法轻视。
高堂上端坐的李勋更是掩不住的得意,他也没想到这病弱的“儿子”还真把苏家总督府的女儿给娶进门了,虽说只是个义女,可从此李府就不一样了。
司仪高亢的声音在厅堂中响起,引导着婚礼的流程。
“一拜天地——”
阿哲费力地搀扶着李沐白,让他勉强转身,对着天地桌的方向微微躬身。那动作迟缓而艰难,仿佛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抗议。盖头下的姜玖璃,则依礼盈盈下拜,动作流畅而标准,姿态优美。
“二拜高堂——”
两人转向端坐主位的李勋。李勋看着高贵的儿媳妇,笑得合不拢嘴。赶紧下手去扶二人。
李沐白在阿哲的帮助下,再次艰难地躬身。这一次,他似乎气息更弱,身形晃了晃,引得近处几位女眷发出低低的惊呼,生怕他当场晕厥。
“夫妻对拜——”
两人相对而立。红盖头阻隔了视线,但姜玖璃能感觉到对面那道即便虚弱、却依旧带着探究意味的目光穿透丝绸落在自己身上。她从容地敛衽施礼,动作不卑不亢。
李沐白也微微欠身,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喜帕再次捂上了嘴,肩膀耸动,看得周围宾客纷纷侧目,面露同情或怜悯,更坐实了他命不久矣的传言。
仪式完成,司仪赶紧宣布礼成,送入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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