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家宴,明枪暗箭,最终以皇帝的和稀泥与皇后的离席告终。成王姜成钰无疑是最大的受益者,父皇看向他与姜玖璃的目光,明显多了几分满意与期许。他心中对姜玖璃的佩服更甚,看着她从容应对太子刁难,言语间滴水不漏,这份心智与气度,若是能早几年为他所用,这太子之位,何须如此汲汲营营?
宴席后半,姜玖璃只觉得周遭那些官家小姐们言不由衷的奉承与成王过于热切的目光都令人窒息。她寻了个更衣的借口,带着一个不太起眼的丫鬟离开了喧闹的宴席。
行至半路,她又以掉了一只珠钗在席位上,打发了那丫鬟去找。自己则提着裙摆,凭着记忆中无比熟悉的路径,绕过巡逻的侍卫,穿过层层殿宇廊庑,来到了皇宫深处一处较为僻静的所在——日照曲亭。
此亭建于太液池畔,以白石为基,红柱碧瓦,四周遍植垂柳与荷花,是先帝在位时,她为九公主最为喜爱的去处之一。夏夜微风拂过,带来满池荷花的清雅香气,水面波光粼粼,映着天边一弯清冷的下弦月,静谧得仿佛与外界的喧嚣是两个世界。
姜玖璃倚着亭柱,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致,恍如隔世。八年前,她常在此与父皇母后、兄长们在此嬉戏,或是缠着八哥姜毓斓给她讲宫外的趣闻……那些温暖的、鲜活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与如今冰冷的现实交织,让她心头一阵酸涩刺痛。
就在她沉浸在回忆中,心神恍惚之际,一个充满浓重酒气的身影,毫无预兆地从身后猛地将她紧紧抱住!那力道极大,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要将她揉碎嵌入骨血之中。
“小玖……是你吗?真的是你……?”一个颤抖的、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与巨大悲伤的男声在她耳畔响起。
姜玖璃浑身猛地一僵,这声音……她顿了一瞬,随即用尽全力,狠狠地将身后的男子推开!
那男子猝不及防,踉跄着倒退几步,“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月光洒落,照亮了他布满胡茬、憔悴不堪的脸庞。他抬起头,满眼都是破碎的泪光,痴痴地望着姜玖璃,语无伦次地喃喃:“抱……歉,姑娘……我,我认错人了……我以为……你是我妹妹……” 他原本清俊阳光的脸上,如今写满了颓废与痛苦,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她……她可不会再原谅我了……”他一边打着酒嗝,一边用手捂住脸,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呜咽起来,“你和我妹妹一样美……我妹妹是全大黎最好的女孩……是我们……是我们害死了她……我该死!我真该死啊!” 他竟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
姜玖璃看着眼前这个她昔日的“八哥哥”,那个记忆中总是带着爽朗笑容、会偷偷带她出宫玩、会无条件护着她的阳光少年,如今竟变成这般模样。她的鼻子眼睛瞬间酸涩成一片,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堵住。她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想要弯腰扶起他,想要问清楚,他口中那“我们害死了她”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指当年的事吗?他们……是指他和皇叔吗?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两人身上,荷香暗浮,夏虫低鸣,此刻的静谧却充满了无声的悲怆与巨大的疑问。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侍卫的呼喊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宁静:“属下跟随禹王殿下来此,听见禹王殿下的声音,似是在那边……”
“亭里有人……似乎是位女子……”太子身边随从尖细的嗓音高喊了一句。
人群立刻加快了脚步,灯笼的光影在花木间晃动。
姜玖璃心中一惊,立刻后退一步,拉开了与禹王的距离。就在这时,坐在地上的姜毓斓仿佛被刺激到,猛地攀着亭边的栏杆在姜玖璃惊愕的目光中,摇摇晃晃跳进了太液池!
“八哥哥……”姜玖璃对着那溅起的巨大水花,下意识地小声惊呼,声音淹没在赶来的嘈杂人声中。
太子姜弘毅、成王姜成钰带着侍卫宫人已经从花坛拐角处涌了进来,瞬间将小小的曲亭围住。
“是李家小姐……”有人低语。
太子姜弘毅挑着灯笼,率先走上前,目光锐利地在姜玖璃和还在泛着涟漪的水面之间扫视,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与恶意:“哦,是弟妹啊!怎么一个人走到这处偏僻地方了?”他刻意往她身后看了看,“莫不是……与人相约在此?”
“太子殿下慎言!”成王姜成钰闻言,立刻上前一步,面色不虞。他方才也听到了三弟的哭声,心知太子急匆匆赶来必是不怀好意。
姜玖璃迅速收敛了所有情绪,眼底的泪水早已逼回,她迎上前,对着太子淡然一笑,笑容无懈可击:“太子殿下说笑了。民女初次入宫,路径不熟,只觉得宴席闷热,想寻个清静处透透气,不想竟迷了路,走到这里。哪有什么相识的旧人可约?若论相识,太子殿下您,倒算一位。”她语气平和,却将太子的暗示轻轻挡回。
太子被她噎了一下,眼神更冷,阴恻恻地道:“弟妹还是小心为好。这夜黑月藏的,皇宫水深,溺水者……也是常有的。”
“那就多谢太子殿下‘关心’了。”姜玖璃福了一礼,转而看向成王,语气自然地请求道,“成王殿下,玖儿有些累了,可否劳烦殿下带玖儿回宴厅?”
“当然,玖儿,我们走吧。”姜成钰立刻应下,意味深长地看了太子一眼,护着姜玖璃离开。
回宴厅的路上,姜成钰压低声音问道:“玖儿,你方才……可认识禹王?”他目光探究。
姜玖璃面色如常,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疑惑:“听家兄提起过禹王殿下名讳,据玖儿所知,禹王殿下一直在西南封地,名声似乎……也并不显赫,想来不足以与殿下您相争。方才宴会上也隐约听到旁人议论。但并未得见其面,自然是不识的。成王殿下为何如此问?是需要玖儿了解这位禹王殿下吗?”
姜成钰见她神情不似作伪,便道:“哦,你不识便罢了。我那三弟……你不识也罢。”他顿了顿,咂咂嘲笑,“他哪是在西南封地逍遥,他那是……守着心里的固执,在守陵呢。他想争?他心里恐怕根本就看不上这王爷之位……”
“守陵?”姜玖璃心中剧震,面上却不动声色。
姜成钰轻哼一声,带着一丝不屑,又有一丝复杂:“他守着谁的陵,不说也罢。玖儿,”他忽然凑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狠毒的话,“你方才也看到了,我那太子哥哥,怕是恨不得立刻杀了你。下一步,我们该怎么走?本王可是等着你落子,一起下赢这盘棋呢。”他说着,伸手想要拂过姜玖璃鬓边的青丝。
姜玖璃微微侧头,避开,语气清冷而坚定:“殿下,欲钓大鱼,需舍得下重饵。宴厅到了,玖儿先行入座。”说完,她微微颔首,径自走向自己的座位,留下成王在原地,看着她窈窕的背影,眼中势在必得的光芒愈发炽盛。
戚贵妃见儿子与未来儿媳“恩爱”同行归来,立刻笑着对皇帝道:“陛下您看,钰儿和玖儿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恩爱般配。这情形,倒让臣妾想起了年轻时与陛下相伴的时候呢。”
皇帝看了看容貌出众、气度不凡的姜玖璃,又看了看英挺的儿子,难得地露出了舒心的笑容,甚至伸手轻轻握住了戚贵妃的手。一直强撑着的皇后见到此景,脸色更白,终是忍不住,以凤体不适为由,提前离席而去。戚贵妃心中得意更甚。
宴席终了,姜玖璃乘成王府的马车回府。马车刚到李府门口,她便看到府门灯笼下,李沐白披着一件外袍,脸色依旧带着伤后的憔悴与苍白,由阿哲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正翘首以盼。
车刚一停稳,姜玖璃便迫不及待地跳下车,快步迎了上去。“夜里风大,你伤还没好利索,怎么不在屋里等着?”她的语气带着不容错辩的关切与心疼,自然而然地伸手,接替阿哲扶住了李沐白,将他的大部分重量承担过来。
就在这时,成王姜成钰掀开了马车帘子,恰好看到这一幕。李沐白见到成王,挣扎着要转身行礼。
“沐白,你身上有伤,不必多礼。”成王的声音传来。
姜玖璃这才想起成王还在,她扶着李沐白,微微侧身,语气疏离而客气:“多谢成王殿下相送,殿下请回吧,不必远送。”说完,便不再多看马车一眼,小心地搀扶着李沐白,一步步走进李府大门。
成王坐在马车里,看着那相互依偎着消失在门内的身影,目光深沉。车夫低声恭维道:“王爷,有王妃和李侍郎兄妹同心,您定然能心想事成。”
成王缓缓放下车帘,唇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弧度,低声重复着她的名字:“李…玖…儿。”仿佛这个名字,已是他囊中之物。
回到府中,姜玖璃立刻将李沐白扶回房间安顿好,随即屏退左右,将今夜在日照曲亭意外遇到禹王姜毓斓,以及他那些醉后呓语、跳湖行为,详细告知了李沐白。
“沐白,姜毓斓这些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黎昭城几乎听不到他的消息。今日成王说他并没有在西南封地,而是在‘守陵’?”姜玖璃眉头紧锁,心中充满了疑问与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刻让小黑去查,动用所有能动用的渠道,我要知道姜毓斓这八年来的所有动向,尤其是……他守陵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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