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地上,蹲在一起的乱兵俘虏群里,
有三个人的脑袋比其他人埋得更低,却又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向上瞟。
这正是郭忠、杨正松和刚刚投诚没多久就沦为阶下囚的张邦政。
三人偷偷交换着眼色,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死灰一般的骇然。
他们悄悄抬起眼皮,望向不远处的汉白玉石桌。
只见两个装束怪异、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人正相对而坐。
其中一人身形高大,即便坐着也显挺拔,那顶奇怪的帽子下,
是一张在火光映照下过于白净、甚至称得上英俊年轻的面容。
另一人则恰恰相反,脸上涂画得青黑交错,活脱脱是庙里壁画上跑出来的九幽恶鬼。
可偏偏这两个看似天差地别的人,此刻却悠闲地坐在那儿,
仿佛眼前不是尸横遍地的王府,而是自家后院一般,低声交谈着。
这诡异的一幕,让郭忠三人心底寒气直冒。
这到底是什么来路?
是哪朝帝王的陵寝塌了,跑出来的前朝阴兵?
还是哪路修行有成的山精鬼怪,化成了人形?
他们脑子里乱成一团糨糊。
明明前一刻,他们才刚刚撞开西侧门,眼看着泼天的富贵和如云的美女就在眼前,兴奋得浑身血液都要沸腾。
可下一秒,没等看清怎么回事,就被一声巨响和刺眼的白光弄晕在地,醒来就成了这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郭忠突然想起,前些时日大同镇里有传言,
说代王府里供养着一位法术高强的全真道士,能呼风唤雨,驱神役鬼。
他当时只当是愚民谣传,或是代王府自抬身价的把戏,嗤之以鼻。
可现在……难道这传言竟是真的?
王府里真有能召唤鬼神助阵的高人?
一股彻骨的悔意和恐惧攫住了郭忠。
早知道这代王府有如此鬼神莫测的手段,别说两成财宝,
就是给他十成,他也不敢动半点歪心思啊!
这朱家的王爷,莫非真有鬼神护佑?
杨正松更是肠子都悔青了,他本就比郭忠谨慎,此刻只觉得浑身发冷,
贪念一起,竟招来如此无法理解的灾祸,怕是连个全尸都留不下了。
张邦政则是万念俱灰,他背叛旧主,本以为投靠了更强的势力,
能搏个前程,谁知转眼间就从“从龙功臣”变成了祭旗的囚徒,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些。
三人蹲在冰冷的地上,听着王府深处不断传来的哭喊和呵斥声,
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对自己贪婪的深深懊悔,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们的,会是怎样可怕的下场。
巴雅鲁带着民兵们,几乎是掘地三尺般将偌大的代王府翻了个底朝天。
桌子底下、床铺底下、米缸里、旱厕坑边,甚至连墙壁的夹层都没放过。
从瑟瑟发抖的奴仆丫鬟、面如死灰的管家护卫、抱着账本的书吏,
到提夜壶的小厮、养马的马夫、喂猪的杂役、烧火的厨子、洗衣的老妈子,
乃至代王朱鼐钧的一家老小——从吓得尿裤子的王妃到襁褓中啼哭的婴孩,
全都被如狼似虎的民兵们从各个犄角旮旯里搜了出来。
期间自然有试图反抗的王府护卫,结果不是被不知从何处飞来的“花生米”撂倒,
就是被民兵手中沉重的消防斧和板锹砍翻在地,血溅当场。
剩下的人,早已被之前破门的动静和“恶鬼”般的形象吓破了胆,此刻更是魂飞魄散。
他们原本只听说乱兵攻府,已是肝胆俱裂,
当真正看到这些手段狠辣的“妖魔”冲进来时,当场就吓晕过去好些个。
没晕的也没几个好的,不是屎尿齐流瘫软在地,就是目光呆滞痴痴傻傻,
嘴里念叨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话,没一个能保持清醒。
民兵们一边嫌弃地捂着鼻子,一边粗鲁地将这些臭气熏天、瘫软如泥的人连拖带拽,
全都弄到了王府正殿前宽阔的广场上,黑压压地瘫倒一片,瑟瑟发抖,呜咽声、抽泣声不绝于耳。
巴雅鲁看着眼前这几百号形容狼藉、精神崩溃的俘虏,
不由得挠了挠他那光秃秃的脑袋,发起愁来。
这……这可咋整?总不能把这么一群臭烘烘、傻愣愣的家伙直接带到大当家面前吧?
那还不被骂个狗血淋头?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时,几个民兵押着两个人从后院走了过来。
那是一个光头和尚和一个穿着破旧道袍的老道,两人都是一脸灰败,
身上沾满了尘土,道袍还被撕破了几处,显然在被抓时挨了揍,吃了不少苦头。
“头儿,整个王府都搜遍了,犄角旮旯都没放过,就剩这俩出家的了,全在这儿了。”
一个民兵向巴雅鲁禀报。
巴雅鲁点点头,目光扫过地上那群俘虏,
最终落在了最中间、被几个王府女眷下意识围着的两个人身上。
那正是代王朱鼐钧和他的世子朱鼎渭。
此刻的朱鼐钧,早已没了往日藩王的威严。
他头发散乱,脸上蹭满了黑灰,那身象征身份的蟒袍被扯得歪斜,
上面还沾着不知是尿渍还是污秽的痕迹,眼神空洞,身体不住地颤抖,
只会喃喃念叨:“饶命……仙长饶命……”
而他那个平日里以虐杀奴仆为乐的儿子朱鼎渭,更是狼狈不堪。
他脸色惨白如纸,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昂贵的锦袍湿了一大片,
散发出骚臭,整个人蜷缩在他母亲怀里,连头都不敢抬,
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哪还有半分平日的嚣张残忍。
巴雅鲁看着这对父子王的惨状,心里也说不出是鄙夷还是别的什么滋味,只是重重叹了口气。
他决定,这事还是得让大当家拿主意。
“你们看好这帮人,谁也不许乱动!我出去请示大当家!”
他对身边的民兵吩咐了一句,转身大步朝王府西侧门走去。
巴雅鲁快步穿过几重庭院,回到西侧门附近,只见钟擎和马黑虎仍坐在石桌旁。
他上前几步,躬身禀告:
“大当家的,王府里的人都搜出来了,黑压压跪了一院子,没一个落网。
另外,最后还从后殿厢房里揪出一个光头和尚和一个老道,您看……”
钟擎闻言,手指在石桌上轻轻敲了敲,略一沉吟。
他此行目的明确,是来夺取资源、铲除特定目标,而非审理这满府的是非。
于是他摆摆手,打断了巴雅鲁的话:
“不必把人都带过来,闹哄哄的像什么样子。
你让人把代王和代王世子押过来就行。”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冷笑,补充道:
“哦,对了,把那两个出家人也一并带过来。
我倒要瞧瞧,是哪家的和尚道士,不在清净地修行,反倒钻到这富贵窝里来凑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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