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寒的指尖刚触到林风递来的剑鞘,那冰凉的金属触感就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炸开一片灼痛——不是皮肉的疼,是从魂魄深处翻涌的、名为“怀疑”的烈焰。
她猛地抽回手,退开两步,目光死死盯着林风的脸。朝阳的光落在他眉骨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那阴影的形状……竟和灵境长老枯瘦的指节重合了。
“你是谁?”她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残烛,掌心的汗濡湿了剑柄,“你真的是林风吗?”
林风脸上的笑意僵住,眼里的光一点点沉下去:“清寒,你怎么了?”他想靠近,却被她厉声喝止。
“别过来!”苏清寒举剑指向他,剑尖因她的颤抖而剧烈晃动,“长老的幻术已经破了,可你……你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幻境里的细节?你知道我在归墟滩想喝海鲜粥,知道我偷偷把灵溪编的风铃挂在棚顶,知道我对着归魂草许愿……这些连灵溪和阿潮都未必记得的事,你怎么会知道?”
她的话像一把钝刀,在林风心口反复切割。他张了张嘴,想说“因为我也在幻境里”,却被苏清寒接下来的话堵在喉咙里。
“除非……”她的视线扫过他左臂的守护咒,那淡金色的印记在晨光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她第一次踏入灵境禁地时,石门上刻着的诡异符文,“除非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破境而出’。你和长老,根本就是一伙的!”
“清寒!”林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你看着我!我是林风!是九世都在找你的林风!”
“找我?”苏清寒笑了,笑声里裹着泪,“找我来完成你的‘守护咒’?找我来当你封印魔尊的容器?还是像长老说的,找我来亲手终结?”
她的目光忽然转向不远处的灵溪和阿潮,两人正一脸担忧地望着她,灵溪手里还攥着那半块贝壳。可在苏清寒眼里,那贝壳的纹路正一点点扭曲,化作石门上盘绕的毒蛇浮雕——那是她三天前踏入灵境禁地时,第一眼看到的东西。
三天前,她为了寻找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块琉璃碎片,独自闯进灵境禁地。石门后空无一人,只有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在扫地,少年说他叫阿竹,是看守禁地的杂役,还笑着递给她一碗野果汤。
“姑娘面生得很,是来寻东西的?”阿竹的声音很轻,像山涧的流水,“这禁地邪乎得很,好多人进来了就分不清真假,姑娘可得握紧自己的念想。”
那时她只当是寻常提醒,喝完汤就往禁地深处走。可现在想来,那碗野果汤的味道,竟和归墟滩的海鲜粥有几分相似的清甜。而阿竹扫地的动作,弯腰时脖颈的弧度,分明和刚才消散的“灵溪”如出一辙。
“阿竹……”苏清寒喃喃出声,心口的撕裂感再次袭来,比刚才更甚。
随着这两个字落地,眼前的景象又开始扭曲:
青冥崖的石壁渗出粘稠的汁液,像极了石门后常年不涸的石乳;林风的脸在光影里忽明忽暗,时而清晰如真,时而模糊成阿竹温和的眉眼;灵溪手里的贝壳“啪”地裂开,露出里面漆黑的芯,和她在禁地石缝里摸到的“腐心草”根茎一模一样。
“原来……”苏清寒踉跄着后退,剑从手中滑落,插进脚下的泥土,“从进石门那一刻起……就都是假的。”
长老的“回魂术”根本不存在,或者说,那只是阿竹幻术的第一层。真正的网,在她踏入石门时就已张开——阿竹用她对母亲的思念做饵,用她对“安稳”的渴望做线,织出了一场从归墟滩到青冥崖的、长达三天的大梦。
梦里的归墟滩,是她对“家”的执念;梦里的林风,是她对“守护”的渴望;梦里的灵溪和阿潮,是她对“同伴”的期盼。就连长老的出现,都是她心底“被背叛”的恐惧所化。
“不……不可能……”苏清寒抱住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试图用疼痛唤醒自己。可越用力,眼前的真假就越混乱:
她看到阿竹笑着递给她野果汤,汤里浮着母亲的脸;看到林风举剑刺向她,剑上却缠着第九世她为他编的剑穗;看到灵溪变成毒蛇,却用阿潮的声音喊她“姐姐”;看到归魂草开出海芋花,花瓣上却写着“虚妄”二字。
“哪个是真的?”她对着虚空嘶吼,声音在崖顶回荡,撞出无数破碎的回音,“告诉我!哪个是真的!”
林风冲过来想抓住她,却被她猛地推开。他的手穿过她的肩膀时,苏清寒清楚地感觉到,那触感和三天前阿竹递汤时的触碰,有着一模一样的温热。
“你也是假的……”她看着自己的手,那上面既没有藤蔓勒出的血痕,也没有贝壳指环的凉,只有一层薄薄的灰,像从石门后带出来的尘埃,“你们都是假的……”
她忽然想起阿竹说的话:“好多人进来了就分不清真假,姑娘可得握紧自己的念想。”
可她的念想是什么?是母亲临终的遗言?是林风九世的承诺?还是归墟滩那碗根本不存在的粥?
这些念想在她脑海里疯狂碰撞,化作无数把小刀,将她的意识切割得支离破碎。她看到自己站在石门内,又同时站在青冥崖上;看到母亲在眼前消散,又看到林风在血火中转身;看到归墟滩的朝阳,又看到禁地深处的永夜。
“啊——!”
苏清寒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意识像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彻底失去了方向。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身在何处,只知道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碎裂,而她正坠入一个无底的、名为“真假”的深渊。
在她彻底失去意识前,似乎看到林风的身影扑了过来,他的声音穿透层层混沌,带着撕心裂肺的痛:
“清寒!别睡!看着我!我是真的!”
可这声音,和阿竹递汤时的温柔,和长老蛊惑时的阴恻,竟有着诡异的相似。
她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只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脸上,像泪,又像石门后滴落的石乳。
崖顶的风忽然变得凛冽,吹得归魂草剧烈摇晃,叶片上的露珠滚落,砸在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
灵溪和阿潮想去扶苏清寒,却被林风用眼神制止。他蹲在她身边,指尖悬在她脸颊上方,迟迟不敢落下,仿佛怕一碰,眼前的人也会像幻境般消散。
他左臂的守护咒印记忽明忽暗,映着他眼底的慌乱——他知道苏清寒说的是对的,从石门到青冥崖,这场幻术的根源远比他们想的更深。阿竹是谁?他的目的仅仅是松动封印吗?还是……另有图谋?
更让他心惊的是,连他自己都开始怀疑——此刻的“真实”,会不会仍是幻术的另一层?他握着的剑,身边的同伴,脚下的土地……究竟哪一样,才经得起“真实”的推敲?
远处的海面上,乌云渐渐聚拢,遮住了朝阳,将青冥崖重新拖入一片压抑的灰。
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而失去意识的苏清寒,和满心疑窦的林风,正站在这场风暴的正中心,等待着未知的、或许更加残酷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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