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霞镇的山神庙外,新栽的桃树已抽出嫩芽。林风抱着怀里的孩童站在庙门内,指尖抚过对方颈间那枚若隐若现的琉璃光晕——那是第九块盏魂,藏在张叔转世的这具幼童体内,已有整整三年。
“阿风哥哥,冷。”孩童往他怀里缩了缩,奶声奶气的嗓音里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林风将外袍脱下裹住他,目光落在供桌上的八块琉璃碎片上。自三年前在归墟之眼净化魔尊残魂后,这些碎片便再未异动,直到昨夜,第八块盏魂突然发出震颤,指引他回到了这座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山神庙。
苏清寒站在供桌旁,指尖轻触一块泛着冰蓝的碎片。那是第三世的盏魂,曾见证书生林风与妖女苏清寒在桃花树下结发的誓言。她的指尖掠过碎片上的裂痕,喉间泛起一丝苦涩——那裂痕是当年正道修士围剿时,她为护他而生生震碎盏魂留下的印记。
“它在等。”苏清寒忽然开口,声音被庙外的雨声洗得清透。八块碎片同时悬浮而起,在半空组成残缺的圆环,唯独最下方的位置空着,正对着林风怀里的孩童。“九世轮回走到尽头,总要补全最后一块拼图。”
林风低头看向怀里的孩童,对方正睁着琥珀色的眼睛望着他,瞳孔里映出的不是稚童的懵懂,而是张叔临终前那抹释然的笑。“小远,怕吗?”他轻声问,用的是这一世孩童的名字。
孩童摇摇头,小手抓住林风的衣襟:“张叔说,等九块琉璃合在一起,就能看见‘最初的样子’。”他的小手突然指向供桌后的神像,“阿风哥哥,那后面有光。”
林风与苏清寒对视一眼,同时走向神像。三年前重建山神庙时,这尊泥塑的山神始终没能重塑完整,背后留着一道半尺宽的裂缝,此刻正有金色的光从缝中渗出,在地面拼出细碎的符文——那是守盏人血脉特有的“守世纹”。
苏清寒抬手按在裂缝上,寒月真气顺着指尖涌入,神像背后的泥土簌簌剥落,露出一块嵌在墙体里的青铜镜。镜面蒙着厚厚的尘垢,却在接触到她指尖的瞬间亮起,映出八块琉璃碎片在空中盘旋的虚影。
“是‘溯洄镜’。”苏清寒的呼吸微微一滞。她想起第八世的记忆,身为天道的她曾在宿命殿见过这面镜子,据说能照见轮回的起点。那时她还不懂,为何镜中总是映出一个模糊的凡人身影,直到第九世与林风相遇,才看清那身影颈间的守世纹,与此刻镜中亮起的符文一模一样。
林风抱着孩童走近铜镜,怀里的小远突然伸出手,指尖点向镜面。刹那间,八块琉璃碎片如归巢的鸟雀般冲向铜镜,在镜面上拼出完整的九世琉璃盏虚影,唯独最下方的缺口仍在幽幽发光。
“该走了。”小远的声音突然变得苍老,与当年张叔临终时的沙哑重合。他从林风怀里挣脱,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向铜镜,颈间的琉璃光晕越来越亮,映得他的小脸近乎透明。“阿风,清寒仙子,九世因果,总要在此了结。”
林风想去拦,却被苏清寒拉住。她的指尖冰凉,掌心却在冒汗:“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望向小远的背影,眼眶微微发热——这是张叔第九次守护他们的轮回了,从第一世为护他们逃离山火而死,到第八世化作守灯人指引方向,这位从未入过轮回的守护者,始终是他们九世路上的灯塔。
小远站在铜镜前,仰头望着镜中残缺的琉璃盏。颈间的光晕骤然暴涨,化作一道幽蓝的光带,缓缓融入镜中缺口。就在第九块盏魂归位的刹那,整面铜镜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白光,将三人卷入一片混沌。
林风在失重感中抓住苏清寒的手,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夹杂着无数细碎的低语。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由光纹组成的长廊里,两侧的墙壁上浮动着熟悉的画面——
第一世的山火中,白衣少女将琉璃盏塞进少年怀中,火舌舔舐着她的衣袂,她却笑着说:“等我九世,定不负你。”
第二世的城墙下,敌国公主倒在将军怀里,胸口插着淬毒的箭矢,她用尽最后力气将碎裂的盏魂按在他掌心:“别寻我,这是命数。”
第三世的桃花林里,妖女被正道修士钉在诛仙台上,书生抱着她逐渐冰冷的身体,盏魂在他怀中碎成齑粉……
一幕接一幕,直到第八世的宿命殿前,天道化身的苏清寒挥袖将林风打入轮回,他坠落的身影穿过云层时,她袖中的琉璃盏突然裂开一道缝,落下一滴晶莹的泪。
“原来每一世,你都在骗我。”林风的声音在长廊里回荡,带着难以言喻的哽咽。他看着画面里第八世的自己,那个懵懂的凡人,竟曾天真地以为天道无情,却不知她在轮回镜前看了多少个日夜,为他挡了多少场天劫。
苏清寒握紧他的手,指尖传来的颤抖泄露了她的不安:“那时我以为,只有让你入轮回,才能避开魔尊的眼线。”她望着墙壁上第八世的自己,白衣胜雪,眉眼间却藏着化不开的疲惫,“可我没告诉你,轮回的每一道关口,都是我以仙元为引设下的屏障。”
长廊尽头突然亮起柔和的光,一座悬浮的石台缓缓显现。台上放着一盏完整的琉璃盏,与他们见过的九世盏不同,这盏通体乳白,盏身上没有任何裂痕,只有一圈淡淡的金纹,像极了他们二人颈间的守世纹与净世纹交缠的模样。
“这是……最初的琉璃盏。”苏清寒走上前,指尖轻触盏身。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九世之前,三界尚未分野,青冥境与凡界相连,魔尊的怨念在两界缝隙间滋生。那时她还是执掌天道秩序的仙尊,而林风是凡界一位无名修士,因偶然得到上古“净世石”,被魔尊视为眼中钉。为护他性命,也为守住三界安宁,她以仙元为骨、他以精血为魂,共同炼出了这盏琉璃盏,将魔尊的核心怨念封印其中。
“可我们都算错了。”苏清寒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魔尊的怨念与我们的仙元精血纠缠,竟化作了‘因果之结’,若不解开,终有一日会冲破封印。”她转头看向林风,眼眶泛红,“所以我们定下契约,以九世轮回为引,用每一世的分离与守护淬炼执念,待到九世期满,便以九世盏魂重铸琉璃盏,彻底净化这因果之结。”
林风走上前,与她并肩站在石台前。他终于明白,为何每一世的盏魂都带着他们的记忆与灵力,为何张叔的残魂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这不是诅咒,是他们亲手为自己,也为三界铺下的路。
“那魔尊……”
“从未真正存在过。”一个温和的声音从石台后方传来。林风抬头,看见一道身着月白长袍的虚影正缓步走出,面容竟与苏清寒有七分相似,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超脱的淡然。“它是你们九世分离时,未能释怀的执念与怨怼所化,是因果之结的具象。”
苏清寒屈膝行礼:“见过初代天道。”
虚影轻笑一声,抬手示意她起身:“不必多礼,我只是这方因果的见证者。”她看向石台上的琉璃盏,“你们以九世轮回证明,守护的执念能胜过分离的怨怼,如今,该做最后的抉择了。”
虚影抬手一挥,琉璃盏突然分裂成无数光点,在空中组成两扇门。左门后是动荡的青冥境,魔尊的嘶吼隐约可闻;右门后是平静的凡界,落霞镇的炊烟袅袅升起。
“左门是重启封印,以你们二人的仙元与血脉为祭,彻底抹去因果之结,代价是你们将化作三界法则的一部分,永不相见。”虚影的声音平静无波,“右门是解开封印,让因果之结融入轮回,你们得以相守,却要承担未来可能再掀浩劫的风险。”
林风看向苏清寒,发现她也正在看他。九世的画面在两人脑海中流转,那些分离的痛、守护的暖、误解的涩、重逢的甜,最终都化作眼底的笃定。
“我选右门。”林风先开口,声音斩钉截铁,“九世轮回教会我的不是逃避风险,是哪怕知道前路有劫,也要牵着彼此的手走下去。”
苏清寒握住他的手,指尖的寒月真气与他掌心的守世纹交融,化作一道阴阳双鱼的光晕:“因果本就是轮回的一部分,没有解不开的结,只有不愿面对的心。”她看向虚影,“我们愿以余生为引,守护这份因果,若未来再有浩劫,便由我们亲手终结。”
虚影看着他们交握的手,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不愧是能创下九世轮回的人。”她抬手轻挥,两扇门同时消散,琉璃盏的光点重新凝聚,化作一道流光涌入两人眉心,“这盏魂将融入你们的血脉,既是守护的印记,也是警示的灯盏。若未来因果失衡,它会再次亮起。”
光影渐渐褪去,山神庙的轮廓在眼前清晰起来。供桌上的八块琉璃碎片已消失不见,铜镜恢复了蒙尘的模样,只有墙缝里的守世纹仍在微微发光。
林风低头看向怀里,小远已经睡着了,颈间的琉璃光晕彻底消散,只留下一个浅浅的月牙形胎记。苏清寒轻轻抚摸孩童的额头,低声道:“他终于可以入轮回了。”
林风点头。张叔的使命完成了,这位守护了他们九世的老人,终于能卸下重担,做个寻常的凡人。
庙外的雨停了,阳光穿过云层落在供桌上,映出一道淡淡的彩虹。林风牵着苏清寒的手走出庙门,桃花瓣被风卷着落在他们肩头,像极了第三世那片见证他们誓言的桃林。
“阿风,”苏清寒忽然停下脚步,转头望着他,眼底的清冷早已被暖意取代,“你说,我们会不会有第十世?”
林风笑着握紧她的手,掌心的守世纹与她颈间的净世纹同时亮起,在阳光下织成一张细密的光网,将整个落霞镇护在其中:“不知道,但这一世,我们先把日子过好。”
远处传来镇民的笑闹声,孩子们在新修的晒谷场上追逐,李婶正踮着脚往他们这边望,手里还端着刚蒸好的米糕。林风望着这人间烟火,忽然想起第一世山火中,白衣少女对他说的那句话——
“相遇本身,就是奇迹。”
九世轮回,万千劫难,终究抵不过此刻的相守。山神庙的风铃轻轻晃动,仿佛在为这对跨越九世的恋人,奏响新的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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